返回

渐台月之狼山猎火

关灯
护眼
第六章 巴蜀盐铁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88读书网最新网址m.88xinshu.com

众人七手八脚将霍去病、胡大、狗儿和金虎抬上岸边纤道。霍去病呆呆看着眼前浊浪滔天的瞿塘峡,想起司马迁临死前哭着喊救命的情形,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跟司马迁这一路相熟,虽然说不上是无话不谈,但也是情谊深厚。司马迁之死跟自己颇有干系,如果自己还存有几分力气,也不至于让司马迁被大浪冲走葬身江中。霍去病越想越难过,加上刚才几番在船上江中救人,精力耗损极大,此时竟然悲伤不能自已,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去病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前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能听到凛冽的风声呼啸。他四处摸索,却什么也摸不到,耳边隐隐传来司马迁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朝着声音来处望去,远远似乎看到一丝光亮,光亮越来越近,待到近处仔细看,分明是贞儿捧着一盏灯缓步前来。霍去病大声呼唤贞儿的名字,贞儿却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他踉踉跄跄奋力朝贞儿走去,突然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再要睁眼时却怎么也睁不开了,只觉得什么热热的东西在他脸上擦来擦去。他大声呼喊贞儿,突然觉得一缕柔荑握住了他的手。他努力睁开眼,朦胧中看到贞儿坐在身边,而脸上热气持续传来,原来是金虎正在旁边舌头伸得老长在舔自己的的脸。霍去病一骨碌坐了起来,金虎见到小主人醒来,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霍去病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室内,范衡和狗儿也在旁边坐着朝他微笑。卓王孙从门口走上前来,朝他施了一个大礼,心有余悸地说道:“霍大人终于醒了,这里是鱼复城小人的别业。范大人和贞儿已经在这里陪了你三天三夜了。”他转头向外高声叫道:“卓良,赶快备饭送到霍大人房中!切五斤上好的牛肉给这条狗!”卓王孙回头又对霍去病说道:“霍大人府上这条狗真不得了,这三天不吃不喝,一直舔霍大人的额头给大人退烧,我卓王孙府上僮仆千人,怕是没一个比得上这条狗的。卓某立誓,从今天起要是再吃狗肉,我卓某就是这条狗的孙子。”

霍去病听到卓王孙竟然如此立誓,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转头看到蒙贞憔悴的面容,料想她这几天也一直陪着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他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还牢牢握住贞儿的手,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贞儿也是脸上一热,别过了身子不再跟霍去病眼光相接。霍去病顺手拍了拍趴在一边的金虎对它说道:“难为你了,从今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喝酒吃肉,再也不分开可好?”金虎仿佛能听懂霍去病的话,扑上来对着他的脸又是一阵猛舔,屋内众人无不笑出声来。

霍去病在鱼复县城休养了几天,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此时孔雷一行的船也到了鱼复,满载着冶铁器具和匠人。卓王孙安排好车马,众人便改为陆路朝成都进发。如此又经行了十天方才抵达成都。成都也是天下五都之一,商旅络绎不绝,人烟茂盛,繁华冠绝西南。加上蜀人多好享乐,饮食杂耍上更是甚于长安。范衡早就来过成都,此时故地重游别有一番乐趣,而霍去病等人则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卓王孙安排众人住在成都的别院中,换着心思伺候范衡和霍去病等人,范衡见卓王孙在成都的别院中侍女僮仆竟然有近千人之多,心下也着实吃惊。

孔雷则十分勤勉,每日骑马出门寻找冶铁炉址,霍去病和贞儿都跟着出去,留下狗儿在身边伺候范衡。卓王孙对此事十分上心,也整日里骑马跟着孔雷前往,余下的时间都在范衡身边陪着伺候。范衡和霍去病本来就不是官宦圈中人,二人都是一样的侠义之气,让卓王孙十分佩服,跟两人在一起觉得十分舒畅。孔雷话语不多,每日从野外回来便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测算水流炉量,观察铁矿木炭成色,如此过了十余日,把成都到临邛的大小河流都走了个遍。

这一日晚上刚用过晚饭孔雷便回到了自己室内,他在木板上来回筹划,琢磨良久,突然间面有喜色,拿起木板便前往范衡住处,他推开门一看,霍去病和卓王孙正在陪范衡说话,他朝众人一揖,声音颤抖着说道:“恭喜范大人、霍大人,卓先生这里冶铁炼钢大有可为,产量成色恐怕远超南阳孔氏铁坊!”

卓王孙一听激动不已,他一辈子都自诩冶铁天下无双,但是两个月前在南阳看到孔氏水排冶铁后大为沮丧。后来见孔仅并不计较嫌隙,派了自己的亲兄弟和十几名工匠前来蜀中帮忙,他心里甚是感动。卓王孙一拍案子从席上站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走到孔雷跟前作揖到地,口里说道:“请孔先生赐教!”

孔雷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他把木板放到众人面前说道:“各位大人,孔某才疏学浅,不对之处还望包涵。我这些日子在周边河流细细勘察,发现成都和临邛周边河流水势大都不如白河,除了这条之外。”他用手指向成都西北两条河流中靠外侧的那条,“这是前秦蜀郡太守李冰所开凿灌口堰所形成的外江,挟千里岷江之势一冲而下,但又经过堰口分流,水势缓了不少。我用铅锤反复测量,水势较白河大了三成有余,以此拉动风箱,送风至少多出三成。此地矿脉稳定,含铁超过七成,矿石较易破碎。另外还有一点,” 他顿了顿说道:“蜀地树木虽不如南阳茂盛,种的多是竹子。可正是这竹子烧出来的竹炭,质轻末细,渗进钢铁里比木炭均匀,打造兵器也省了力气。而且,竹子烧炭比木材烧炭要容易得多,也省钱得多。”

范衡眼前一亮。孔雷这般本事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期望。他望着孔雷说道:“孔先生,这选址开工的资费要多少?什么时候能建成出铁?”

孔雷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回复道:“范大人,每座高炉约莫需黄金三十斤,水排约需五斤。要是以皇上诏书为期筹算的话,需要百座高炉,按日夜不停连续出铁日产两千斤算,才能如期交付给朝廷。单是营造费用恐怕就要黄金四千斤。但是冶铁这营生,单建高炉水排还不算,其他铁矿开采、烧炭、转运、锻造人工靡费更是要按倍增计,总共下来恐怕要黄金万斤上下。至于工期,孔某和卓先生自当夜以继日赶制,快的话两个月可以出铁了。”

范衡点点头冲卓王孙说道:“卓先生,范某今天就跟你做一笔生意,保你只赚不赔—范某拿出这笔钱给你,开工营造流转都包含在内,但是兵器锻造出来后你只能平进平出卖给朝廷,供卫将军开边所用,决不能加上一分一厘。这万金黄金折给你十年,算是你应得的利。你看如何?”

卓王孙纵声长笑:“范大人的好意我卓某心领了。范大人不要忘了卓某虽不才,冶铁是远远比不上孔先生世家了,但是卓某还有一项制盐的营生,给卓某赚的着实不少!大人不要替卓某担忧,这本来就是卓某分内之事,万金何所惜哉!”

范衡也笑了起来:“卓大人高风亮节,骨气铮铮,那就有劳孔先生和卓先生一起尽快营造了!”

几人畅谈良久方才歇息。第二天一早范衡便跟卓王孙、霍去病和贞儿一起跟随孔雷前往灌口视察外江水情。几人快马加鞭,范衡坐在车里沿着驰道飞奔而去,一个半时辰便到了灌口。范衡下车被扶到了灌口堰上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岷江如同一条长龙从西北奔来,水势极猛,咆哮腾挪,眼前一条石堰中分江水,中流砥柱处白浪滔天,水花激溅。江水四分入了内江,六分入了外江。石堰下游被两边堤岸围成宝瓶形状,水势在宝瓶中趋缓,各自朝下游流去。岷江后面青山苍翠欲滴,宛如一座巨大的屏风立在那里,范衡知道这是轩辕黄帝游历天下后封为“五岳丈人”的天苍山,天苍山后远处极目所望,只见雪峰林立,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那就是岷邛千里雪山了。

孔雷带着他们往外江下游走去,走到一处地势平坦开阔处,孔雷拿出怀中的铅锤,用一根绳子系好放入水中。水极清澈,水势又猛,将系着铅锤的绳子冲得斜出去老远。孔雷笑道:“范大人、霍大人,就是这里了,水势猛而不凶,力道最合适。此等雪山融水最适合淬火炼钢,范大人,请给令开工吧!”

范衡和卓王孙几天内就准备好了一切工料支出,转眼间在外江边上上百座高炉就开始兴建起来。卓王孙这次是用了十二分的心血,一心一意要在灌口建成天下无双的冶铁工坊。孔雷和随行的工匠们也都十分卖力,众人心知此事关系到大汉边境的安危,是大汉百姓荣辱所倚,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早日打造出天下一等一的兵器,一雪自高祖以来这近百年的耻辱,于是工地上干劲热火朝天,只半个月的功夫高炉已经逐渐成型,水排也已初具规模。孔雷等人又详细勘察了外江水势,由于水势过猛,他便将一个水轮设计成带动两个曲柄,驱动相邻两座高炉的鼓风。这样一来水排的建设工期也少了约莫一半,之前预计两个月出铁,现在看来一个月就差不多能烧第一炉料了。

范衡和霍去病看在眼里,心下也感到十分安慰。范衡已经看出来孔仅和卓王孙都是很靠得住的人,将来一定能给社稷贡献良多。霍去病和贞儿、狗儿整日里跟着范衡读书写字弹琴,都长进不少。关于南阳冶铁、成都兴建工坊、司马迁遇难之事范衡写了详细的奏章送到了长安顶头上司郑当时处,郑当时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并没有怪罪下来,而是下诏劝勉了几句,嘱咐范衡和霍去病专心在兵器督办事务上,不急着赶回长安。皇帝顺便将卫青的奏报也转了几份过来,范衡和霍去病看到卫青和张骞在朔方经营初见成效,黄河两岸夏麦抽穗每株有十几粒之多,收成比长安还好;再加上近期卫青于丹率兵跟乌维交战几次,每次均大获全胜,共计斩首千余,使得匈奴骑兵不敢再来侵扰掠夺,皇帝对此大加赞赏,连连赏赐卫青和于丹,范衡和霍去病不由得替卫青和张骞十分高兴。

卓王孙这阵子跟范衡和霍去病也成了莫逆之交。卓王孙本来就有豪爽的巴蜀之风,又结识了同样轻生死、贱万金而重一诺的范霍二人,自然是惺惺相惜,整日里把酒高谈阔论天下。霍去病自小跟着舅舅卫青在军中生活,对商人的世界是一无所知,这阵子听范衡和卓王孙整日论道,觉得也长了许多见识。只是卓王孙对司马相如一直看不顺眼,言里言外竟然也不避讳轻慢之意。范衡本来还想劝慰卓王孙两句,后来又觉得是卓王孙自己的家事,也就作罢了。卓王孙跟范衡说起煮盐的事情,自夸卓家盐业天下第二,仅次于齐国的东郭咸阳,范衡不置可否,卓王孙便急了眼,一定要请范衡到自家盐井去看看。范衡执拗不过便同意了。

卓王孙备好车马,选了个好日子便出发了。卓家的盐井在南安县,离成都还有三百多里,饶是车马快捷,也用了两天才到。卓王孙第三日一早便带领众人前往自家盐井,那盐井被方圆十几亩的一个大院子围着,盐井的掌柜卓胜早已在门口候着,跟众人请过安后便带领大家到院中参观。范衡看到院子里一个七八丈高的井架牢牢矗立在院子中间,井架下面一个直径约一尺的井口正在往外汩汩流着黑色的卤水。一根直径约三寸的竹管也插在井中,往外引出老远后接上了一节铜管,铜管上蜿蜒曲折又引出了不少铁管,伸到不远处棚子底下几十口大圆铁锅下面,铁管内喷出的气熊熊燃烧着大火。上百名工匠在锅前忙碌,有的在点卤,有的在翻盐,的确是一派忙碌景象。范衡见识过齐地和吴越的海盐制法,卓王孙家的井盐制造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甚是惊奇。他问卓王孙:“卓先生,你这井盐制法跟东郭咸阳家的相比,成色和利润哪个更好些?”

卓王孙很是得意地捋着胡子说道:“范大人,实不相瞒,东郭咸阳家的盐成色是不入我卓某的眼的。海水晒卤,杂质甚多,味道跟我家的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范大人请品尝一下。”他拿起一个小铲子,从一口锅里铲出一点雪白的井盐,洒了一点点在范衡的手背上。范衡一尝之下果然被惊到了。那盐尚带着温热,入口即化,在醇正的咸香之外还带有难以形容的鲜味。范衡不由得大赞道:“好盐!”

卓王孙更加得意起来:“范大人果然是识货,这口盐井是我卓家最大的一口自流井。当年打井时,刚深入地下十几丈,这黑卤就自己流了出来,还有气往上涌。当时伙计们不知道这气能烧,就近生火做饭时把井给点着了,差点把井架给烧毁。我当时过来一看,这不是上天眷顾我卓某吗?这下连煮盐的柴薪都省了,这口井一边喷卤,一边喷气,每天出的气能烧八十口大圆锅,产盐两千斤。一斤盐按五百文卖价折算,一年下来纯利就是黄金千斤以上。范大人,我敢说东郭咸阳家制盐规模大过我卓氏,但是要论利润的话一定是我卓氏为天下第一。何况齐盐转运到我巴蜀不易,我倒可以放舟直通云梦,这可是天时地利啊!”

范衡心里也在算这笔账。一口盐井一年下来就能赚黄金千斤,卓王孙前几日饮酒时曾告诉他卓家一共有八口盐井,其他盐井虽然不像这口井那样赋存极好,但是每年几千斤黄金的纯利是没问题的。卓王孙提到每斤盐可卖五百文,这个价格跟关中盐价比虽不算很高,可是对于寻常百姓家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自孝文皇帝以来劝课天下农桑,到当今天子治下,一斗粟米也不过是十几文钱,自己在灞桥客栈用碧糯酿桂魄菊魂酒,本钱也不过二十多文一斗。一户六口的寻常人家每年吃盐至少也要几斤,中产农户岁入不过一万多文钱,这盐就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了。可是这盐价要如何才能降得下来?跟卓王孙和东郭咸阳这样的大盐商议定一个公允的价格无疑是与虎谋皮,那这盐政到底要怎样才能利于天下百姓呢?

范衡正思索间突然听到院子大门外一阵骚乱,远远传来怒喝和打斗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彪形大汉快步从门口走了进来。作坊内的仆役们纷纷前往阻拦,却被那人举手抬脚一一打倒在地。卓王孙心里吃了一惊,连忙命左右前往制止,而他身边的卓胜已经是被吓得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抄……抄……家伙上,把这……恶徒给……拿下!”

一时间守卫在卓王孙和范衡身边的僮仆侍卫们纷纷抽出兵器朝那人身上招呼了过去。那大汉毫不畏惧,他一手抓起一个仆人,提在手里来回抡了起来,众人忌惮伤了自己弟兄,纷纷收回刺去的兵器。那大汉眼见就冲到了卓王孙面前,只听他暴喝一声将手中的两人往身后扔去,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右手暴然伸出,直抓卓胜的咽喉而去。

卓王孙本来以为这恶徒是冲自己而来,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救我”便被吓得闭上了眼睛。那边卓胜也已经被吓傻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竟然忘了闪避。眼见那汉子的大手已经触到了卓胜的衣领,突然间众人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从斜刺里飘了过来,左手硬生生抓住那大汉的右手手腕,右脚在那大汉的左大腿上轻轻踢了一下,那大汉便如腾云驾雾般飘在了空中,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众人本以为他这下要摔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谁知他一个就地打滚躲开了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地站了起来,惊奇地看着面前出手救下卓胜的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才出手的正是霍去病。卓王孙此时也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霍去病刚才出手的刹那,他不由得大声赞道:“霍大人好漂亮的功夫!”此时卓王孙见霍去病功夫远在那恶徒之上,顿时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他胸中豪气顿生,冲着那人厉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朝廷钦差面前撒野!”

那汉子丝毫不惧,也大声回复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南安薛平是也!今天前来,就是要跟这厮评评理!”他怒目圆睁,用手死死指着卓胜骂道:“你这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我薛家世代为你卓家凿井,我爹应了渔阳之役后落下了残疾,你不仅见死不救,还拿这等私钱来坑害于我!”他说到激动处,从怀里掏出了一袋东西,狠狠朝卓胜砸去。卓胜侧身躲过,布袋砸在他身后墙上散裂开来,四散滚落了一地铜钱。

卓王孙大怒,这恶徒驳了他的面子也就罢了,在范衡和霍去病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他厉声喝道:“把这狗贼给我拿下,先抽他二十鞭子,再送官府严办!”众人见主人发狠,竟一下子全部涌将上来,把薛平团团围住,各种刀枪剑戟纷纷指向他的身子,纵使他有千般本事,恐怕也难以逃脱了。

薛平竟然不再闪避,他仰天大吼道:“爹,孩儿不孝,只知道用蛮力凿井,但就算凿出了万担卤水又能如何?还是治不了你的病!孩儿先去一步,咱们在黄泉见吧!”他身子一矮,把自己的胸口对准近处的一柄利剑扑了过去。

卓胜眼见薛平就要命丧于剑下,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狞笑。卓王孙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刚烈,正要出声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见薛平就要命丧剑下,可就在剑尖触及薛平身体的一刹那,持剑的奴仆却被人拉出了一丈开外,薛平同时觉得后领一紧,整个人轻飘飘飞了起来,又被人在腰间一托,腾云驾雾般从人群中飞了出去,落地后稳稳地站在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青衣长者面前。

那长者正是范衡,而出手相救薛平的还是霍去病。薛平看见面前长者慈眉善目,手里正在把玩着一枚刚才自己摔落的铜钱,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只见那长者朝自己微微一笑说道:“不要怕,我范某今天会给你作主,你要如实相告,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薛平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待到哭声稍歇,他哽咽着对范衡说道:“大人,我本来就是这作坊的工匠,这是我向卓胜借的高利贷,一共五千钱,每月一分的利息,打算买上十斤井盐给父亲治疗褥疮。谁知卓胜使了坏,给我的是蜀地私铸的三铢钱,我去盐行买盐,只能当两千钱使,这狗贼拒不承认给了我私钱,拿出当时立下的书券为证,但是我一个下苦力的粗人哪里会算计这些,家父征战渔阳落下的残疾,褥疮加上旧伤复发,怕是怕是熬不过去了”

范衡一股恶气涌上心头。他也是双腿残疾,要不是贞儿母亲和淳于缇萦太医精心照料,加上长安地处干燥的话,恐怕也会得这种病,一定是苦不堪言。用盐水清洗创口乃是治疗良方,但是薛平就在卓王孙的盐井上当差,怎么会连卤水都拿不回去一点?另外这三铢钱质量确实太次,范衡长期在四海之内做生意,对半两、三铢钱都很熟悉,一入手便知好坏,如果确实如薛平所言卓胜算计了他,给了他私铸的次钱,那这事情就很严重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范衡换了一副脸色,冷冷地问道:“薛平,卓王孙卓先生富甲海内,名震天下,自然是家教极严的,卓家的人怎么会拿这私铸的三铢钱来害你?况且你本来就在这盐井里劳作,又如何连卤水都拿不出来救治你父亲?给我从实招来!”

薛平盯着范衡毫不畏惧地说道:“大人,卓先生富甲海内不假,在这方圆几千里之内也算乐善好施,难道就能保得住他家里人个个都跟他一样吗?卓胜给我这五千钱的成色,只有天地鬼神和他自己知道,大人要让我拿出人证,我是拿不出来的,这钱分明就是物证,但是卓胜也大可抵赖。可是这卤水一事,在场的不少都是这盐井的工人,大人可以问问他们是否能带出去哪怕一滴卤水?”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点头同意薛平所说不假。范衡见薛平毫不畏惧,说话条理分明,不由得对他大生好感。他向卓胜看去,见卓胜满脸是汗,两腿发颤,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不由得心里大为厌恶,无名火起。他强忍着怒火向卓王孙问道:“卓先生,这本来是你的家事,按说我范某人不该过问。不过我朝虽然从立国起并没有禁止私人铸钱,但这钱的成色却全凭铸钱人的良心了。此钱用铜不过一半,工艺极差,自然抵不上官铸钱的价值的一半。大汉律虽无规定铸钱有罪,但是规定了欺诈有罪,除了罚没家产,恐怕还要上刑了。卓先生,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番话在范衡说来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听在卓王孙耳中却如重锤一下下敲在心上。卓王孙本人并非恶人,平日里确实也算得上是乐善好施,没想到今天的一世英名竟毁在一个远房族弟手中,而这两个多月来跟范衡和霍去病建立的信任和友情如果毁于一旦,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越想越气,转身一脚将卓胜踹翻在地,抄起身边一根木棍兜头就是一棒,打得卓胜大声惨叫。卓王孙咬牙切齿骂道:“狗奴才,你把卓家的脸都丢尽了!来人,把他拉到祖宗祠堂,给我重重打上四十大板!“

立刻有四名仆役拖着卓胜往门外走去,沿途一路惨叫声传来:“族兄饶命,饶命啊!“声音越来越远,然后就是一阵板子见肉的劈啪声和卓胜的惨叫声隐隐从风中飘来。

卓王孙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双手抱拳温言冲着范衡说道:“范大人,都怪卓某管教家人不严,出了此等恶事。请大人放心,薛平父亲的医治我卓家全包了,一定请郡内最好的名医来。那五千钱我以十倍的价钱赔给这位小哥,你看这样可好?”

范衡没有回答卓王孙,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中那枚三铢钱,良久才抬头问道:“卓先生,你这盐庄上每天收钱不下百万,要如何才能保证收到的钱的成色?”

卓王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强作笑容道:“范大人,实不相瞒,卓某的盐并不卖给寻常百姓,而是卖给中间商人,再由这些商人或者另开商铺,或者挑担下乡卖给千家万户。卓某跟中间商结算从来不收铜钱,收的都是金银。”

范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卓先生果真是算无遗策,毫不吃亏啊。”他不再说话,卓王孙细细揣摩着范衡话里的意思,顿时一身细汗出透。

其实二人都是当今世上绝顶聪明之人。范衡心里已经雪亮,这卓王孙把自己的生意做得十分妥帖,风险可谓是全部转嫁到了百姓身上。如果深究下去,这蜀地私铸钱的人其实不难查到,怕就怕这些人跟卓王孙等海内富豪勾结在一起鱼肉百姓—卓王孙通过卖盐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收上来,但是支付给劳工杂役僮仆的铜钱成色就难说了,这一进一出之间又是一倍的利润。即使卓王孙没有跟铸钱之人勾结,也不能不说是见死不救。那些中间的流通商人如果跟私铸钱之人勾结的话更可怕,故意在市上流通劣等铜钱跟百姓交易获利,然后再以成色不足为理由折价收取百姓手里的钱,这岂不是祸国殃民之甚?此次巴蜀之行竟然遇到了这两个经世难题,这要如何才能破解?


m.88xinshu.com
书签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医吻定情:竹马老公,Stop 后置的十号 网游之最强召唤师 道心涅槃 贝吉特的次元之旅 都市之幸运玩家 打完BOSS抱男神 阴鬼门 绝品逆天兵神 糙汉王爷:夫人好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