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义点点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刘杰的额头上冒出了一两颗汗珠，手抖脚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在我们四个人里面，令我们最害怕的人，就是汤义了。这个集中了天下所有人的理智、冷静、残酷于一身的人，总是让我们不寒而栗。黎浩卓曾经评价汤义说“你就是活生生的一只蝎子”，汤义对此居然表示了认同，而且在接着的一个星期里，洋洋得意地把自己微信的名字改成了“雷蝎”。
窗外是深冬里灰蒙蒙的天空，早上出来的一点阳光又被漆黑的乌云覆盖过去。操场上的枯叶偶尔会被冬天里的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黄浦江上的轮船，时不时会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鸣笛，像是冬日里灰蒙蒙的河流中孤独而又悲伤的哭泣。
中午，汤义带着我们一起去租一间房子。他说为了让我们四个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欢聚在一起，所以就带我们去吃了一顿大餐，然后来到市中心去找一套合适的房子。
而要想在上海市中心找到一套满意的房子，其困难程度不亚于找到一个能够和你结婚的好女人。而要想在市中心找到一套满意并且便宜的房子，其困难程度不亚于找到一个能够和你结婚并且婚后不会出轨的好女人。
在我走得我的脚都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的时候，汤义却依然生龙活虎，而令我感觉到他牛逼的一点是他居然还可以快步地行走着，就像公司里的那些快节奏生活的白领一样，腾云驾雾地抱着各种文件夹在公司里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飞快地冲向老板的办公室。但我还不算可怜，跟在我身后的黎浩卓和刘杰，我已经可以看见他们的嘴唇白了一片。
在又经过了1个小时我几乎要跨了并且刘杰和黎浩卓也已经可以住进医院里了之后，终于，在离外滩不远处找到了一套顶级的高层住宅。上到8楼就可以看见对面浦东陆家嘴的全景，但如果一定要让我把这套顶级的高层住宅每个月的租金说出来的话，我想要是让我的父母知道了一定会激动起来打我一顿。
在进公寓之前，汤义依然保持着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走进公寓的售楼部。按照常理来说里面的业务员如果看见有小屁孩走进这里的话，一定会满脸不耐烦地嚷嚷着“出去出去，要玩去别的地方玩，少在这捣乱”。但与之相反的是，里面的几个业务员一看见是帅哥走进来，就赶紧招呼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倒了四杯咖啡递过来。
“请问是来租房子的还是来买房子的？”业务员笑眯眯地说。
“租房子，请问每个月要多少钱？”汤义喝着业务员递过来的咖啡，头也不抬地说。
业务员看见汤义欠揍的表情，讽刺地说:“我们这里的房子呀！可贵了，还不知道你们租不租得起呢！”
听到这句话后，汤义的眼睛立刻从咖啡杯里抬起来看向业务员。眼睛里的杀气令坐在他旁边的黎浩卓朝外挪了一下。“我只是在问你每个月要多少钱，不是要你的房子的自我介绍。”
业务员明显被汤义的话给愣住了，在业务员表情紧张地说出了一句“每个月要3万”弄得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到她脸上之后，汤义冷冷的对她说了一句“那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房子到底值不值这么多钱”。
在这栋顶级公寓里，唯一剩下的一套就是802室了。当我们进入房子里的时候，除了汤义以外我们都同时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哇！”
我故意冲着业务员轻轻上扬起嘴角，做出了一个非常帅气的笑容，说:“是这样的，我们还是高中生，可不可以便宜一点？”
业务员很快就被我的笑容吸引住了，激动地说:“可以的，我可以帮你们打七折。”
为此我当然很高兴，但汤义却白了我一眼。也是，对于一个身家有70个亿的富二代来说，对于每个月区区的3万块，确实是一笔不值得一提的小钱。况且他爸爸顾延安每个月至少有100万左右的收入，而每个月都会转10万块到汤义的银行卡里任他刷。
公寓的寝室极尽奢华之能事。汤义将之称呼为“电视剧里虚构的情节”。我们拥有的真实人生是：二十四小时持续的电源，二十四小时随时提供的热水，单独的卫生间，四个人共同住在一个套间里面，两人一个卧室，卧室里有单独的空调，并且四人共用一个小客厅，客厅里还有一个外国式的小火炉。汤义甚至从宜家买回了沙发和茶几摆在客厅里，又在客厅中央摆上了一块羊毛混纺的地毯，于是我们的生活里开始有了喝咖啡的休息时间。
——看上去，我们的真实生活，更像是“电视剧里虚构的情节”。
晚饭的时候，黎浩卓对我转述这个插曲，他使用的openning（开头）是：小轩，你完全不知道今年那所著名的大学都收进了一群什么“妖兽”。我一直很佩服黎浩卓的艺术才华，比如他可以推陈出新地在众多类似“妖精”、“妖孽”、“妖怪”、“怪物”的词语里，准确地选择出“妖兽”这样一个传神的词语来。
而这个事件的结尾以“公主”被美术学院门口停的几十辆名贵私家车深深刺痛作为ending（结束）。黎浩卓说：“在他看见无数宝马、奔驰、凯迪拉克甚至劳斯莱斯的标志时，他终于醒悟了打车来上课的自己其实不是王子，而是“仆人”。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样坐公车的自然是奴隶。”
黎浩卓这样说的时候，其实我内心并不好过。黎浩卓是这样一个才华出众的人，他的梦想是成为艺术家。每一年无论学校还是全国的美术大赛，他都可以拿到非常耀眼的名次。只是他的家庭太过普通，而谁都知道学美术就像是一座专门为钞票修建的焚尸炉，每一年都有无数的家长用车运来成捆成捆的钞票，然后推进熊熊的火焰里，整个学院上空都是这样红色的火舌和乌烟瘴气的尘埃。每年的奖学金对于这样的火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一杯水洒进去，“滋滋滋”地瞬间就化成白汽。
不过黎浩卓并不是太在乎这些。
深夜的时候，我趴在窗前发呆，看着对面陆家嘴的夜景，东方明珠后面摩天楼群顶上，乱闪着一片航空信号灯。就像银河里的星星，发出一闪一闪的耀眼的光芒。
又一天过去了。其实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转动过去。秒针、分针、时针，拖着虚影转动成无数密密麻麻的日子，最终汇聚成时间的长河，变成我们所生活的庞大时代。
而我，和我们，都是其中，最最渺小微茫的一个部分。
梦里很多摇晃的绿色光晕，后来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整片巨大而安静的树。
树影晃动成的海洋，朝大地的尽头倾斜着。
滚滚而去的绿色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