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一度快要被打垮了的魔门众人，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朝着身边的对手反过来碾压过去。
一时间，那大海，又掀起了重重血涛惊浪！
只是，那朱红的小岛上，依然是静止的。
“藏头缩尾，装神弄鬼！”
虚云道长一声低喝，打破了小岛上压抑的安静，同时把手中的两杆大旗往舞台下一掷。
“阿弥陀佛。”
刚到的三人中身高最高，同时也是台上众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和尚踏前一步，高瘦的个子袒右挂左地批着一张锦绣袈裟，颜色绯红华贵，每片布衣皆由金丝缝连，在日光下点点璀璨，两道细长白眉弯过那善目慈眼，垂至高高的颧骨上，和颌下随风飘起的雪白长须一道，仿佛庙中的罗汉一般：
“天命魔君，你们魔门草菅人命、祸害百姓，世人早已苦汝日久，今日即便他人容得了你，我玄悲，也绝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
一声如雷鸣般的大笑响起，好比猛虎啸林，苍龙鸣涧，震得广场上大多武功弱者耳膜发疼。
“你笑什么？！”玄悲大声喝止道。
笑声戛然而止，那张白色的面具转过来，正正对着玄悲。
这是怎样的一张面具？
白如雪，滑如玉，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耳朵，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眼上两道细长细长的缝，就那么简单，但却带给人深深的恐惧，一如戴着它的人，虽然至今一言不发，却已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无边的压抑。
面具下，一把低沉得仿佛有些空洞的声音响起：
“大慈恩寺，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由太子李治督建，居于长安晋昌坊内。初建时，占地一十九亩，庙院僧房四百三十二间，僧人六百七十七人；至唐光化四年，占地五十六亩，坐拥大半个晋昌坊，内有雁塔、三藏院、碑林等各色景观二十八处，僧房一千三百六十六间，僧人二千三百二十四人。
天佑元年，朱温挟昭宗迁都洛阳，临走时焚毁长安城，卷走当地百姓，大慈安寺趁机侵占无主田土四百七十二亩，放贷印子钱三十八万两。
你们不事稼穑，不务工商，却凭空占据了那么多的土地和财产。以致后梁龙德二年大旱，长安城内城外饿死百姓十一万七千余人，十室之内，过半戴孝，而你们，足足做了七天七夜水路道场，光耗费香油就达一千二百三十两。
玄悲大师——”
面具重重地问道，
“我问你，这算不算是草菅人命、祸害百姓？”
“你——”
在冰冷的数字面前，任何的反驳都显得无力和苍白，玄悲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好几下，都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那你纵容魔门中人滥杀无辜、残害武林同道，又当如何解释？”
葛胜仗剑步出，接过话来，大声喝问。
面具又转向葛胜，声音依旧平静，不像是生死大战前的质问，更像是日常所见的轻轻道来：
“去岁中元节，合皂山灵宝派郭宝塔，也就是葛道长你的二徒弟，在豫章比武招亲擂台上，打死打伤对手一十三人。死者中就有泉州青峰派一人，江夏笔意门一人，永州鹤形拳一人，伤者还包括正德馆、山东五行拳、金刚门、六合派、雁翎山等数个门派子弟。
事后，女方见贵徒出手狠辣，想要悔婚，郭宝塔便伙同豫章城外狼头山上的强人连夜血洗女方家族院落，杀害女方家眷一十九人，其中还包括一名七岁大的总角孩儿。之后，将女子掳回山寨强迫成亲。
敢问，葛道长——”
虽然无声，但已能想象到面具下淡淡的笑意，
“这算不算滥杀无辜、残害同道？”
劣徒郭宝塔这事，的确是灵宝派大耻，行径之恶劣当时就传遍了整个江左武林，葛胜当时就明言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事后更是派出山中弟子去捉拿他归案。但谁料郭宝塔犯下事后，竟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上了山入了寨，直接做上了狼头山的小头目。
但这种事情，如今拿出来争辩，岂不是泼墨画煤，越描越黑吗？
见葛胜一时语塞，一旁的智空不耐烦了，也站出来喊道：
“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做甚？你们魔门扰乱朝纲、掀起战乱.....”
“哼！”
没等智空说完，面具下重重的哼了一声，将他打断：
“杨行密于中和三年起兵，战毕师铎，驱秦宗衡，灭孙儒，拒钱镠，杀庞师古，擒顾全武，一生征战二十三年，筚路蓝缕、白手起家，几度险些全军覆没、人头落地，才在这江淮一地统于掌下，创立吴国基业。
而如今，徐温、徐知诰父子一个是杨行密简拔于私盐贩子之间，一个更是杨行密亲手收养的孤儿，可如今则将杨氏子孙置之御座如同牵线傀儡，把持朝政十数年，任人唯亲，隔绝中外；你的徒弟陈琦，率军十万征战吴越，战事连年，死伤无数，毁家无算。
请问智空大师——”
“这算不算扰乱朝纲，掀起战乱？”
智空性急口拙，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竟回不上一句话来。
可没等他想好如何反驳，那面具下的声音接着便提高了八度：
“你们自称正道君子，斥我们是魔道妖人，可我们做的，又有哪一样是你们没有做的？
你们都做了！你们做得比我们更多！做得比我们更恶！
这原本也只是所取的道不同，所求的志有异而已，但是，你们却以此为借口，为理由，数十年来对我们赶尽杀绝，恨不得一朝屠戮殆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道？！所谓的良心？！”
洪亮的声音以舞台为中心，像波纹一样层层向广场泛开去。
麓战之中的魔门众人，闻言犹如黄钟大吕，更如冲锋号角，眼睛含泪，口腔咽血，大声嘶吼着冲杀向对手。刚才仿佛已经濒临崩溃的魔门战线，突然有如狂魔附体一般，重新振奋起来，不顾生死地将禁军和正道联军反压了回去。
“这说到底，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胜者，正道，君子，流芳万世；败者，外道，邪魔，遗臭千秋。刚才谁说魔门中人，一定要杀个干净来着？”
面具环顾四周九人，两手张开，一摊，背后的披风箕张，平地升起一团风，卷得雪绕身飞舞，气焰汹汹，
“我就在此。来啊！”
天上的雪，
片片洁白，如雨落下，好似在天地之间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圣洁而美丽；
地上的雪，
白中带红，染血带土，在残肢和尸首中翻滚成一团团的稀烂泥浆，肮脏而污秽。
本是同根，缘何一个每每让人浮想联翩、吟诗赞颂，另一个则总是令人厌恶嫌弃、除之而后快？
一如舞台上的众人，究竟孰是正，孰是邪？谁是圣，谁是魔？
或许，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