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科计划好了全部，却终究赶不过生死的脚步。
陈腊梅死的突然。她已有八十多岁，但身体一直健朗，人老闲不住，还种了两亩地。隔壁王悦苗奶奶和陈腊梅是手帕之交，两人离得近关系一直很好。侯科离家时，没少去王悦苗家拜访让她没事去自己家走动走动。
王悦苗抹了一把泪，回忆道：“你奶奶听说你要回来，偏要去地里采新鲜的玉米说是你爱吃。这一去天黑了都没回来，我这身子…走不得，央着大毛去瞧，这一瞧不得了…怪我没有提早察觉呦…”
大毛找到时，陈腊梅身子趔趄在田埂间，手上还攥着草根，草根抽不出，手早就僵硬了。侯科无法想象，烈日曝晒下，他的奶奶摔了一跤，如何的垂死挣扎，又是挣扎了多久。他更不能接受的是陈腊梅不是摔死的而是活活给晒死的。但凡家里有人上点心，她不会如此。可自从上了大学，他鲜少归家，偶尔过年待几天，走的也很匆忙。他忘记这个要强的妇人已经很老了，腰背被生活压弯，稍远的距离就开始认不出人来。
侯科全程很平静的办着丧事，许久不曾联系的叔叔舅舅们上门，他们前一秒嚎啕大哭，后一秒招待客人陪同着大吃大喝。
滕臻紧紧握住侯科的手，他这一天就没怎么说话，坐在椅子上盯着陈腊梅的遗像看，照片里的陈腊梅坐在太师椅上，身子端正，神情微笑，身后是p的天安门照片。在扩大点范围，是黑漆漆的棺材身，与夜色能融为一体的黑，却和被灯照得通量的厅堂格格不入。
“知道吗？去年的时候她就已经拍了这个照片，当时就摆在她自己的房间，我无意间看到，随口问了句。她还笑着问我‘奶奶这样好不好看？’。我以为只是寻常的照片，现在才知这是她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遗照。”他的眼神落寞：“生老病死实乃正常，我坦然接受任何人的死亡。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作为她的孙子，竟一张照片也未给她拍过。”
滕臻微微抱住侯科，蹭蹭他的额头：“我知道。”
王悦苗也一夜未眠，隔天起早来侯科家，颤巍巍的握着侯科的手：“你奶奶是有福气的，她这一辈子没受病痛折磨。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可如今，你事业有成还带了媳妇儿回来看她，九泉之下她也是笑着的。”
侯科抱了抱王悦苗：“谢谢你这么多年照应我家。”
“哪里呦！我和你奶奶关系好，走动走动很正常，谈不上照顾。你要说这话就见外了，现在你奶奶去了，我倒没了说体己话的老姐妹了。”她拿帕子又抹了抹眼角：“最后一程我就不送了。”
侯怡赶回来时，没看侯科一眼，眼神阴鸷的盯着陈腊梅的遗照看，脸上艳丽的妆容格格不入，忽而仰天大笑，声音尖利：“你个老不死的，你可终于死了！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死！你生前偏爱儿子溺爱孙子，到老了，一跤摔倒，可有人扶你？你孙子呢？你儿子呢？我差点忘了你短命的儿子早就陪你去了！你的孙子娶寻大富贵，哪还能惦记着你这糟老太婆！”
“小怡，成何体统，跟我出去！”小舅拉侯怡就往外带。
侯怡挣扎，眼睛盯着侯科看：“亲女儿给妈上香也不许了吗？这家可是一点位置都没给我留啊！”
侯科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随她吧。”
侯怡点了香插了上去，神情恢复正常，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的微笑：“也怪我回来晚了，事杂全落在小科身上，接下来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姑姑来办就好。”她强硬着接手了所有的事，俨然一家之主。翻脸比翻书还快，看起来比侯科哼不好惹，几个舅舅面面相觑，到嘴的话终是吞进嗓子眼。
小舅欲言，侯科摇头：“随她。”
他实在太需要休息了，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又守了一夜，连着两夜没有休息。可一躺在床上，却也没有睡意，眼睛睁着看天花板。他尝试屏住呼吸，感觉死亡。一秒两秒时间持续往后延，滕臻进来时他也无所觉，她心疼的将手盖在他眼睛上：“睡一觉，好不好？”
“时间过得好快！”他牵她的手往床上带，放弃那个无聊的实验：“你陪我聊聊天吧。”
滕臻合衣躺了上来，她睡得靠上，爱抱着他的头：“聊什么？”
“你还记得第一回见奶奶的情形吗？”
“记得。”
“一眨眼，那是九年前的事了。九年足够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到小学三年级。”
那时候的陈腊梅嗓门大，精气神儿好，连走路都带着风，站起身豪气的往她碗里夹菜。一眨眼，双腿伸进棺木里再也爬不起来。
“时间虽过，但你依然很帅！以前的帅带着一丝青涩，现在换了一种帅法，成熟且闷骚。”
他笑笑：“可我觉得我正在老去。”
“哪有人二十八岁就开始老去的？”
“我记事时我妈也才二十八，而今再次看到她，两鬓华发生。”他似乎钻进了牛角尖里：“我总是想得到更多，所以我总是想得多，想得多的人总是老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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