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颜家,自知这一生必会与颜家无缘,迟早也得要离开的。
从本心上说,我还是非常感谢颜家主母,因为是她的身体才能让我安全的来到了这个世上。只是我将来的所作所为会对颜家有多大伤害,我也无法去预想,但我并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坏了这一家的宁静。
所以我觉着长痛不如短痛,才决定在十岁时便毅然离开了颜家,就是为了不想再欠颜家太多。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山不转水转,竟让我又鬼使神差的与颜家人产生了联系。
所以钱知府这一开口讹诈颜五,让我甚为愤恨,我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着:“我不是他颜家的女儿!”
爹立时止住步伐,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钱知府回头说:“丫头,你胡说什么,你真要把你爹娘的心伤透了你才甘心吗?”
爹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声:“你少给老子丢人现眼,你生的事还不够多么?”
我呆在那里,难过得象要死了一样。
我知道,从我出生到爹的家那一刻,我就觉得对不起他。
因为我不是属于他颜家的女儿,总有一天,我是要离开的。
所以,我每时出去市井里混迹,无论惹上什么事,都会毫不在乎,从来也没有去体会他们的感受。
直到此刻,爹的一声吼,令我如受雷击。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心中只是难过的想道:
我丢了他们的脸,我一直在丢他们的脸,可是我竟然毫不知觉,还不以为计的自以为是。
他们因为我所承担的担心忧虑,我却从来都视而不见,从来也不去顾及他们有什么感受。
他们打我骂我,难道不都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吗?
可是我做了什么?
任性,沮丧,埋怨,叛逆,让我无以复加,以至惶有今日。
我越想越觉心如刀绞,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我望着颜五颤颤巍巍的背影,忍不住真诚的唤了一声:“爹……”
一字抵上千言万语,恍惚了十多年的感情仿佛全都聚在这一个“爹”字上面。
爹头也不回,只是动容的说:“回家吧!”
我终于放任的哭出声来。
仿佛也是第一次才感受到这个“家”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就这样,我仿佛又活了一回。
爹花了多少钱买回了我的命,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想象得到,像钱知府那种人,用多少钱才可以满足。
这个问题我不敢去多想,一想便是一痛。
他颜家虽然是一方的富户,但这钱也不是平白就来的,若是因为自己而被别人讹诈,我自觉无颜以对。
此刻,面对钱知府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而爹向来冷傲,他被人要挟所受的屈辱,让我也只会满心愧疚。
我除了深感悲哀,亦多于鄙夷。
我这时又想起墓神说的话,更是觉得惋惜。
一路之上,爹似乎总是白天少行,倒是晚上多于行走。
我暗觉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爹始终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我走在他后面,试图着寻找一个说话的默契,可几次下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到底父女间已真的淡漠了那份亲情?
还是因为……
爹不知道是否已有感觉,每时在我欲言又止,总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心中伤感,自知歉疚,便随忐忑而行。
回到了家,落入眼前的,那山那水,一切熟悉而又陌离。
葱郁的竹林,刷白的粉墙,朱红的漆门,沧桑中略显斑驳。
大门紧紧的关闭着,两道铜环在细碎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像一面屏障,将所有人阻拦在了门外。
“到家了!”
爹只轻轻一推,门应手而开。
只听里头传来一声喜悦的呼叫:“老爷回来了!”
脚步声沉重而急切的往里院传了去。
我心怀忐忑,随着爹的背影走入了大门。
院子里有几个仆人在忙碌,但当他们看到颜五时,人人面上显出恭敬的神色。
“老爷!”
“老爷!!”
“……”
他们都看到了爹,却仿佛没有看到我的存在一样。
有几个都是四年前在颜家的时候的仆人,可他们只默然的望了我一眼,满眼陌离,仅此而已!
我只觉心头酸涩!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多凄凉的词句啊!
也许词人当时所感触到的景象,只不过是物过景迁的感慨。
而在我眼前的,一切如旧,却形如路人,两不相识。
这份冷漠,这份凄凉,又岂是欲语泪先流?
就这当儿,颜家主母闻声在丫鬟的搀扶下赶了出来。
娘原本是一个漂亮而丰腴的女人,但此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消瘦得憔悴不堪的脸,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无比的苍老。
这……
这就是昔日我风姿卓约的娘麽?
只是四五年的光景,岁月像是无情的剥夺了她灿烂的年华。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落了下来。
我情难自禁,悲痛欲绝的叫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