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停下，我随旅客们拿着行李箱走出车厢。站到长长的站台上，微风从我身边轻拂过。
久违了，我的故乡。久违了，故乡的乡亲。
我深深地体会到，只有离别才能感受到故乡浓浓的亲情，只有再次踩到这块方土上，才会知道故乡的土壤原来那么的柔软；只有长久的离开才能体会到故乡的人是那么的亲切，故乡的乡音是那么的动听和纯朴。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平稳的行驶在宽敞的柏油路上。
汽车路过商铺，路过繁华的市区，颠簸着驶进山路。
透过车窗玻璃，望着满山遍野的青草和扑鼻而来的花草青香味，我想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远远的我就望见几座农宅的烟囱正在冒着青烟，这里的房子都是砖瓦房，红色蓝色的砖头砌成马脊梁状，顶层用灰色的瓦片盖住，这样即使下雨天也不会露雨，雨水会顺着瓦沟流淌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我已经十年没回来了，十年前的家乡小巷现已修成青砖小路，嫩绿的小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向上攀升。
十年前的友人还好吗？
终于，车子缓慢停在一处农舍前，我付了车费下车，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后，我回头望着眼前即熟悉又陌生的家。
久别了……我的家。
房子看似翻修过，经历过风吹日晒雨打的红色砖头……没有变色，依然是耀眼的红。
大门被涂抹上紫红色的油漆，两边各落座一个石狮，青灰色的石狮……原来青灰色的颜色很干净，很好看。我才发现，我喜欢。
我推了推门，门居然敞开了。我走进院子里，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的砖地上摆放着几盆花，紫色的花，很夺目，这是我喜欢的颜色。
原来还有人记着我喜欢的颜色，原来我没有被遗忘。
刹那间，深深地愧疚感涌现出来，在我心里翻江倒海般咆哮。
我禁不住热泪盈眶，禁不住想要立刻见到父母亲，还有弟弟。
此刻我激动的心情被“咚咚”的声音压制住了，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我怔了一下，拉开了屋门。
我看见了，看清楚了，我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只是呆呆的站着。
爸爸？他是爸爸？他躺在床上，鬓角都是白发，枯瘦的身体，枯瘦的脸庞，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正在拾起掉在地上的茶缸，他的身体歪斜着往外挪动……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扶住爸爸，让他靠在墙壁上，然后拾起茶缸洗干净，又倒了一缸开水放在床头柜子上。
爸爸怔怔的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他断断续续的说：“慕……言？你…是慕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几乎将脸颊贴在我的脸上，仔细端详着我。
我的热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一串串，一颗颗，像断线的珠子，又像是决堤的洪水。
“爸爸…是我…我是慕言，我是…你的女儿…对不起…”我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着说出来。
爸爸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你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十年啊！十年……”是的，十年，十年的时间不短了，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离家出走十年，十年的时间像指间的流沙一淌而过，我没有跟亲人联系过，他们不知道我身在何处？不知道我飘泊在外怎样生活？不知道我的一切……因为，我从没想过让他们知道。
我坐在床上，望着流泪的爸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爸，您的身体怎样？对不起，又让您难过了。”我低下头没敢看他的眼睛，纵然千千万万句对不起，又怎能填补这十年的空白？
爸爸摸摸我的头发，点点头，说：“我的身体很好，只是这段时间总是觉得胸口闷的慌，而且还带着感冒，我没事……没事…”接着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知道，其实我知道，我看得出来，爸爸在安慰我。人们常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就是这个道理，在这一刻，我深深地，深深地体会到了。
果然如人们说的那样，父亲是什么？父亲是山，一座大山，给儿女做靠山的。
“爸，明天我陪您到医院做检查，您休息一会吧！”其实，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生平我最怕的就是离别和相聚时的景象，因为我觉得两者之间都是一种难言的痛，有不忍，有伤感，有悲有喜吧！
“已经看过医生了，我没事，你妈……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好好说话啊！”爸爸的心思我懂，他怕我再次跟妈妈闹翻，他怕我再次消失……
我没回答爸爸，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正当沉默的气氛将逐渐转变为尴尬的时候，一个头顶上包着蓝色头巾的老妇人进来了。我紧张的站起来，是的，紧张，因为她和我四目相对。
她是妈妈，我的妈妈。我却没勇气正视她，慢慢的低下头，低低的叫了一声：“妈妈…”这一声妈妈已经十年没喊过了，十年来，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差不多忘记了妈妈的存在，忘记了我原来还有一个家。
妈妈也回应了我一声，只是“嗯”了一下，接着她解开头巾，进厨房做饭了。
尽管是片刻的相见，我不得不说，岁月不饶人呢！她…妈妈…老了。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也多了，鬓角的白发不少于爸爸。
十年前的妈妈有双漂亮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娇小的身材，随便披件衣服都是全村的俊媳妇。
而如今呢！时间带走了岁月，岁月留下了深深地痕迹，雕琢着每个人的容颜。
想到这，一股热潮袭击了我的眼眶。
我回头看看爸爸，他正在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描着。我懂得这种眼神，他想知道这十年……我究竟在哪里？又是怎样生存的？
“爸，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再跟你好好讲讲我的故事，现在我进厨房帮忙去…”留下满脸猜疑的爸爸，我进了厨房。
这间厨房在两间卧室的后面，用三合板隔开的那种。妈妈正在和面，菜板上有切好的西红柿和黄瓜，碗里有打散的鸡蛋。
这是我喜欢吃的面酱，妈妈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我唯一爱吃的东西。
十年前，妈妈经常做面条给我们吃，我记得当时我说过，西红柿鸡蛋面最好吃，因为有家的味道，有妈妈的味道。
没想到事隔十年，我依然吃着妈妈做的面条，依然最喜欢这个味道。而我的妈妈显然下意识的铭记了这一点。
我怯生生的说：“妈，你要做鸡蛋面吗？原来你还记得……”我不自然的拽着衣角，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不是个煽情的人，也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总之就是人们常说的闷葫芦。
妈妈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可我听出来了，这一声“嗯”几乎伴着哭腔。
“妈，妈妈……对不起！”这声对不起是迟来的道歉，是对妈妈的愧疚，是十年来最想说的话却是最难开口的话。
这句“对不起”承载了我太多的恨，太多的怨，太多太多无法用语言诉说的话。
我和妈妈都属于倔强的人，个性比较刚硬，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一句服软的话。可就是这种在别人看来是个性中个性的性格，曾经毁掉我们母女间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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