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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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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香墅岭富翁采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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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微亮时分,骤然降下一阵又急又密的雨。雨珠雰淋似雪,夹溢着一股散发槐花的清馨之香。雨过天晴以后,香墅岭里的花朵上、枝叶上滚动着晶亮的露珠。我望着菖蒲、芦荟叶、姬凤梨和西府海棠,这些从不曾见识过的瑶花琪草,仿佛我是一个上天派遣到人间的百花谪仙。

我穿过一片湿漉漉沁绿的草丛,走近花圃。花圃里植满抽出一尺余长、呈现通绿、结出花骨碌的葱兰枝腔。白色的野蔷薇正安祥地开放,或攀绕,或抻伸,亦或随性扩张。两只蝴蝶在百花丛间翩然追逐。清风徐来,园里的花朵轻轻的随风摇曳,黄的金黄,紫的湛紫,红的透红,直要将一座香墅岭渲染成亦灵亦幻的圣洁仙境。不经意间,我发现了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它挣扎地在花间舞动。好奇之余,我更近的靠近它。我看着受伤的蝴蝶,忽闪忽闪的蝶翼,深深刺痛了我脆弱的神经。在我看来,自己风尘奔波的命运恰如眼前蝴蝶,软弱得禁受不起风雨的袭击。正独自出神呢,上官黎突然问:“淑茵,你在看什么呢?”我恍然一怔,仰脸看见上官黎温情脉脉地伫足我身后。我笑望着上官黎,发觉他面庞清润,眼神犀利,一双明眸溢射寒光,又兼具哲学家睿智的洞察力,使人心生敬畏,也使人欲罢不能。而他一双手指匀称的像十根新剥出的嫩竹笋,在微明的光线里桑葚般的半透明。彷徨之间,我匆忙地直起了腰,带着慌张的口吻对上官黎说:“一只蝴蝶,你瞧它受了伤在花丛里抖动呢。”于是,上官黎把目光移向了花丛里,他也发现了那只抖动翅翼的蝴蝶。我轻轻地将它攥在手心里:“雨水打湿了它。它一定飞不起来了。”上官黎咬着嘴唇,露出一种像小品相生家惯有的舒畅笑意,笑道:“也许它还能飞走,一个可爱的生灵。”他望了一眼周遭,好花弄影,飞英流瓣,绿草茵茵,柳絮翻飞,正值一副江南阳春二、三月的盛景。过了半晌,上官黎道:“淑茵,我……我要和爸出去,我的t恤脏了,想麻烦你一下,能帮我洗洗吗?”他吞吞吐吐地说着,金色的光晖吻在他的头发上。我一听,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你太客气了,这是我要做的事呵。”一语未了,上官仁穿着笔挺的西装走出毓秀楼。他那张微显苍老的脸上布满慈祥,头上一层寥寥短发闪出亮。他和悦地笑着,心里像充满了生活的欢乐。走近了花丛边,他停住了脚,用一种政治家,准确地说,是商界领袖才具有的锐利、包容的眼神望了望我,微微地笑了两声。接着,他弯腰伸长胳膊,从一束紫薇花的茎上,掐下一朵重瓣红色小花。他把花拈在手里,搁在嘴唇边不停的嗅,仿佛花朵的芳香要将他迷醉。他转过身,拿着紫薇花对我说:“淑茵,从茎上采一些花枝,将它们育在我书斋桌子上的净瓶中。你瞧,花朵的芳香真让人陶醉。”我应允地走到上官仁的身边,用恭敬的、臣服的样子,一面采摘花束,一面笑道:“好的先生。”我说着依照他的话做。柔软的晨风梳着我的发,阳光温和的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里乐滋滋的。我觉得工作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你瞧——”上官仁伸长一根指头往花丛里示意,“那边一枝蓝莓、菖蒲,爬在栏上的紫罗兰。”我点着头,把摘下的花束攥在手里。上官黎道:“小心,花茎上的刺。”我回道:“没有关系的,我在小心哩。”上官仁再次伸出指头:“还有粉色的百合花、郁金香也十分漂亮。”毕竟是清晨,人的兴致还没给毒辣的阳光晒萎,烘懒,说话办事都很起劲。上官仁兴致勃勃地带着上官黎离开。我双手捧着采撷来的花束前往他的书斋。我刚步入毓秀楼,上官嫦嚷道:“快看呀,好漂亮的花朵!”我扭过头,发现上官嫦伫立鱼缸边,她身着鹅黄紧身长衣,盖住了手,只露出晶亮的指甲。领口挖成极狭的v形,直开到腰际。她张大双眸,回过身在金色小鱼上望来望去。梁婉容用过早餐,坐在沙发上小憩。她看见我,淡淡地问:“淑茵,摘那些花做什么?”我停住了脚步,恭敬地注视着梁婉容,回道:“夫人,这些花是依照先生的意思育在他书斋里的。”梁婉容一蹙娥眉,带着嘲弄的语气说:“是嘛?他居然喜欢赏园里厌俗的花哩。”我望着她那冰冷的脸颊,呆酷的表情,直想快点走开。而她穿着月白蝉翼纱旗袍,几个攀形纽扣已解开,正拿着一面镜奁,一只手膀高高的抬着描眉毛。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香墅岭里亮着一盏灯。石阑外生着枝桠嶙峋、高大茂盛的棕榈树,那丝丝缕缕披散着的绿叶在微光中发抖,像明亮的锦布。客厅里墙壁上的摆钟在不停的晃动。置在壁炉旁的鱼缸里,几尾樱花琉金和斑点兰畴金鱼潜游水底,吐出一圈涟漪。正厅当中,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的罗汉榻上,丢着一只雪白香包。梁婉容穿着茶色潞绸螺纹衣裙,颈项上系一条粉白帕巾,帕巾拐角纹有青鸾翔天的图饰。一头棕褐色鬈曲的头发蓬蓬松松的束在脑后,一对银色流苏珠子垂在她宽厚的耳垂上。她的脸上红扑扑的,两只眼睛醉汪汪的,两片厚唇上涂抹着浓重的红色唇膏,极富有味道。手上戴着四枚镶金珍珠戒指,将她那几根纤细的指头映衬的格外妖娆。一个男子挽着她雪白的手膀。两人蹀躞的身影,像幽灵似的穿梭。梁婉容猛地推开他,摇摆着身体走至沙发边,重重坐在沙发的靠首上。

梁婉容丰神绰约,对男子说道:“没你的事了,你赶紧走罢。”男子西装革履,英俊倜傥,嘴唇上留着两撇胡须,温存地望着梁婉容:“好吧,我要走了。”他鬼鬼崇崇地朝四周探了探,想要出门。不料,梁婉容抬起手膀伸着指头向他大喊:“唐书玮,不,你不能走。”男子一听,马上停住脚步,他吸着一支雪茄,嗫嚅地回道:“婉容,我马上要走,徜若给上官仁知道,他一定会醋意大发的。”梁婉容沉下了脸,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还有疼痛。她说:“不行!你只在乎他的感受,那你在乎过我的感受了吗?”男子向她移近了脚步,一只臂膀揽住梁婉容的颈项:“请你——声音小点,好吗?”一面苦口婆心地哀求。

梁婉容一脸的倨傲,一脸的暴戾,一脸的烦躁和恼怒,她抬起了目光,眼角溢满泪花,转而热切地望着他,问:“你真的想我了吗?”男子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梁婉容听了更生气了:“不,你快点说呀。”男子摇撼着梁婉容的身子,声音抖得很厉害:“梁婉容,上官仁知道会责备我,他不会饶恕我的。”梁婉容道:“那你说呀。”男子紧忙伸手捂住梁婉容的嘴唇,近在她的耳畔轻声说了三个字:“我想你!”

梁婉容刺刺不休:“不!唐书玮——我要你大声点。”男子怔忡不已,仿佛被梁婉容亢亮的声音振住了。他那剧烈思维的大脑里像棉花裹的鼓槌在打布蒙的鼓,模糊地沉重,一下一下的跳痛。他取过臂膀,深情款款地望着柳眉凤眼,瑶鼻樱唇的梁婉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好似得大声说了一遍。梁婉容脸上堆出了笑,翕翕然畅美不可言,颤颤巍巍地笑道:“那好吧,你可以走了。”

窗外哗哗拉拉地落起了雨,雨珠顺着楼檐的瓦铛淅沥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我伫立客厅里,望望摆钟不到九点。若是在往常,这个时候我早已回梦蕉园休息了。我执拗地警告自己稍等片刻,一定要等到上官仁回来。却不曾想,一直快到十点,我也没见着上官仁。于是,我在一盏斗彩缠枝蕃莲纹香壶里泡上茶,关好窗户,准备回梦蕉园。“淑茵姐,”上官嫦唤了我一声。我撇过脸望,上官嫦从楼上走下来,她穿件橘色睡袍,趿拉儿鞋,一面用手揩眼睛,一面缓步地踩在楼梯上。“上官妹妹,”我回应了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上官嫦的头发蓬松地散着,她皱紧眉头,往客厅里环视了一遍,我弄不明白她想找寻什么,跟着她的目光在客厅里望。我只望见一帘轻轻摇晃的水晶珠子,浑圆剔透的珠子,几案,桌椅沙发。

上官嫦咕嘟地说:“他们没完没了的,真吵人。”说着,她走到了窗下。我问:“是吗,有什么事情?”上官嫦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我妈妈的声音。”她拉开窗帘的一个拐角,朝外面张望。窗外落着雨,玻璃上有一串串的水珠,看得见一株杨柳随风敲打窗棂。我笑道:“你一定没睡着,是吗?”上官嫦回道:“就是呵。”我又问:“你妈妈喝了酒吗?”上官嫦思忖着,她将身体伏在窗沿上,像一只弓屈身体的虾,用手托着下巴,嘶哑地回道:“不知道!我听见一个男人在和她说话。”

客厅里的气氛消沉,紫檀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馨香缭绕,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上官嫦正要准备上楼,上官仁的房间里传出叱骂声。我听见是上官仁的声音。我一直以为上官仁还没回来,但是,现在分明是他在怒吼。上官嫦听见他们在争辩,急匆匆地趿拉儿鞋,垂手从腰际提着睡袍,快步奔上楼。接着是打开门的声音,这样从楼上传来更激奋地叱骂。上官仁艴然不悦,声音颤抖,反复地问:“那个男人是谁?是……唐书玮吗?——他是个悲贱的人——你和他喝了很多酒,对吗?”梁婉容一面咒骂上官仁,一面争辩地说:“你真是可笑!——唐书玮是个好人。他曾经在澳洲帮助过我,也帮助过你,难道你忘记了吗?”

上官仁道:“我没有忘记谁。唐书玮吗?他是个十足的‘炫玉贾石’之人。你懂吗?‘炫玉贾石’!!梁婉容,尽早离开他,你们的关系太危险。”梁婉容心劳意攘,急于辩解:“事情不是你想像的这样。你是个狭隘自私的人。”上官仁气急败坏地大嚷:“那么你告诉我,喝了这么多酒,这么晚才回来,你们在楼底下……”

上官仁还在高声质问,我听见上官嫦在不停地周旋调解,过了好一会儿,上官仁的房间恢复了平静,门“嘭”地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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