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很多。”
温酒抬眼看她,这是一个懂得感恩、始终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和美好的姑娘,多好。
“生了一场病,比不得从前了,现在也不大认得人了。”
见着温酒不想提及这个话题的模样,明仪蹙了眉,转而又笑了笑,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给我个号码吧,我们保持联系。”巴巴望着温酒,生怕被拒绝。
温酒沉默了片刻,正准备开口报号码,却被林清晏打断。
“我给你准备了新号,本来还想过几天再告诉你,既然要保持联系,不如直接换了新号给她。”
温酒不由得皱了眉,看着林清晏的目光也带上些许恼意,却还是道了句好,随即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
林清晏自然晓得温酒有些不高兴,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事。他给温酒准备了一部新的手机,新的号码,确保不会被林言钧的人找到她头上。他不由得苦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寻了个号码报给明仪。
明仪敏感,觑了觑温酒的脸色,还是记下了那个号码。
明仪原本是约了朋友,和温酒寒暄了两句,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号码,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临走,温酒递了李陶然的地址和号码给她,她自然是没法再当李陶然的徒弟了,欠了教授的,也自然要还一个徒弟回去。终归是帮了她一把,不如好人做到底,凭唐纪琛和李陶然两个人,明仪日后的路必然宽敞得很,不过她也是很争气,说来说去,总归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我们收拾行李,一会儿去吃饭?”林清晏问她,询问的姿态,一双眼看着她,手里还拿着茶杯。
“嗯。”
温酒的那件睡裙还泡在盆子里,过了几天几夜,湿漉漉的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水却已经浑浊得不能再看了,睡衣也是不能再穿了的。
她蹲在盆子前面,面上有几分可惜,这件睡裙是年初她到庄镇取布的时候,在一家手工绣坊里买的,浅碧色的真丝,裙摆绣着一圈碧草,很是好看。
林清晏尾随她,站在洗手间门口:“家里有裁缝,到时候我给你画花样,再给你做一件。”
他总是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件件小事上都恨不能细心到极点,通通补偿给温酒。
温酒大概有些无奈,她这个人并不是不通人情,她的情绪平和,对这场不公平的交易始终都是一种安然接受的态度,不过是觉得有来有往。在她心里,她的生活并不比那个妆奁来得更重要,她和林清晏的这场交易,在她看来,并没有哪里强求了自己。
只是林清晏却不这么想,大约是没有过温酒那样的经历,难以想象,一个普通的姑娘为了一个盒子搭上自己一辈子,在任何人眼里,恐怕都是一场笑闹,说不准还会觉得是他以利压人。
他终究觉得对不住她,所以处处都想要迁就着,补偿着。
“衣服我就不带过去了,整理一些书籍画册,再把扇子搬回去就好。”温酒也不再和他争辩,随他吧,总归不会亏待自己,不过是让自己过得更舒适一些,她也不会傻得往外推。
“我希望我的房子还会留着。”今天突然来个新号码,指不定哪天等她出来就发现自己房子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是你名下的财产,我不会动。”林清晏哭笑不得。
两个木箱子,一箱子书,一箱子扇,一车人拖着两个箱子回了晏园。
林清晏带着温酒坐另一辆车去了长航路,温酒坚持要去找唐纪琛。
唐纪琛早上刚接到过明仪的电话,明仪在电话里说的含含糊糊,只说温酒和林清晏在一起,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想着要不要去通电话,好些天了,温酒都没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敢贸贸然去问,想着办妥了她肯定会知会一声,他担心温酒在林清晏那边吃了亏。
温酒正好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唐纪琛就急吼吼地跑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一道。
“他没为难你吧?”
温酒摇头,往里走了两步,“没有,我来是跟你打声招呼,我拿到东西了。”
“这么简单?”他显然是不信,这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嗯,做了个交易,对我来说也不算亏,挺好。只是以后可能找我会不太方便,之后换了号码,我再把新号码发你。”
店员端了杯水过来,泡着胖大海,水色泛棕,带着甜香气。
温酒伸手去接,有些烫,两只手稍稍换了换。
唐纪琛闻言,脸色都变了,拉着温酒不放,非要一个劲的问到底,为什么找她不方便,之后她要去哪,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稳。
温酒到底没把那事说出来,依着唐纪琛的个性,怕是要冲出去和林清晏来个你死我活,还是日后慢慢来。更何况现下根本就是一团糟,说也说不清。
想着林清晏还坐在车里等,温酒着实不好意思让他一直候着,草草跟唐纪琛解释了两句,稍稍安抚了他的情绪,一杯水就入喉了一口,把纸杯搁在台子上,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开。
林清晏没坐车里,他站在车外面,虚虚靠着车门。临近中午,阳光又亮又暖,照在身上微微有些发烫,他这才恍然觉得已经晚春初夏了,骄阳高照,路边的女孩大多竟都换上了薄裙,看上去就觉得凉快。
“去吃饭吧,有些饿了。”温酒走近,伸手挡了挡阳光,眼睛因为光线刺眼眯成了两弯月牙。
林清晏的目光穿过温酒看到她身后,那店门口站了一个男人,棉质休闲衫,正抬眼看着他们,表情恍惚,想过来,走了两步却又迟疑了。
他转身给温酒开门,跟在她身后上了车,车里温度比外面低,甫一进来,温酒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广东菜?”他拿了一条毛毯递给温酒。
温酒摇头:“想吃面。”
她是南方人,却酷爱北方面食,面条饺子在她眼里远比南方的口味来的有吸引力。
车直接开到了市区,最热闹的地段,商场门口的打折牌子挂得正高。
在一楼的陈记面馆草草吃过一顿油泼面,商场楼上就是电影院。温酒原本是想回家休息,耐不住林清晏兴致勃勃,硬拉着她买了两张电影票,是刚上映的一部商业爱情片,海报上的一双男女美好得不像话。
温酒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冰淇淋柜台边等他,林清晏拿票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倚在冰柜边上,看着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冰淇淋发呆。
“天还没彻底热起来,你身体不好,别吃冰淇淋了,爆米花好不好?”他轻声道,说话间依然有着低声小意。
温酒抬头看他,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用了,我不爱吃甜。”
新上映的爱情片主演是两位风头正盛的当红花旦小生,前期宣传铺天盖地,路边的公交车站都贴着大幅海报。
正值周末,来看这部片子的小情侣不少,两两坐在一起,各种亲昵。面若桃花的小姑娘怀抱着冰淇淋或者爆米花,依靠在男朋友肩上,笑得甜蜜,只有温酒和林清晏,一前一后入座,在这样充满着甜腻味的气氛里,显得格外怪异。
电影看到一半,旁边的一对小情侣情到深处接起了吻,黑暗中上还能听见啧啧声。
温酒坐在一边着实有些尴尬,忍不住拉了林清晏一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们先走吧。”
林清晏不解,探头朝那边望了望,暗笑出声,轻声“嗯”了一句,起身拉着温酒的手,佝着腰往外走。温酒挣了挣,因为实在是看不清地面,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到底还是妥协了,一只冰凉的手塞在林清晏的大掌里,被他牵了出去。
按理说,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她会像竖起毛的猫一般警觉,安全感的缺失让她的身体好似会破开一大洞,呼呼透着冷气。人挤着人坐着,四周没有一个认识她,在黑暗里行走,浑身刚涌上的一股凉意,霎时间就被手心处的温暖驱逐,短短一条路,她跟在林清晏身后,顺着他的力道与方向,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看着林清晏的脊背,她竟莫名升起一种安心。
像极了那年,温唯在冬夜带她回家,温唯在前面走着,牵着近十岁的温酒,撑一把伞,伞外一片漆黑,暴雪纷飞,她明明只着一身破烂的衣衫,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暖意与心安。那未知的前路,似乎也并没有那样令她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