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医院和平常别无他样，一样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气味，一样惨白得让人心惊肉跳，当我和白秋踏在医院大门前，自动门忽然敞开，一阵阴凉的风迎面而来，把凌晨十二点半的困意吹得烟消云散。
偌大的医院里，我们紧张地环顾四周在找寻默橙的踪影，她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哭得伤心欲绝，就像是快要断气了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晰，白秋隐隐通过电话背景里有人说话提到了人民医院，我们这才马不停蹄地飞奔而来。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忽然看见在六楼手术室的门外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蜷缩着身子躲在低矮的椅子后边，两手环抱住膝盖，把头埋在里边，旁边的包包倒在地上，所有的东西散落出来，却没有人去管。
我想迈出腿，却呆滞地僵在原地，我看着走廊尽头的默橙没有规律地抽搐着，我的内心突然咯噔一下漏跳了好几个节奏，手术室上方的提示灯亮着大红色，显得格外地惹眼……
“橙子！”白秋顺着我的眼光望去，看见了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默橙，然后牵着我跑过去大喊了一声，默橙愣了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向我们，她一抬头，我就看见她那张哭花了妆像是一个孤魂野鬼的脸。
“你怎么了？”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拿出纸巾蹲下身子给默橙擦干净脏兮兮的脸，她盯着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在我话音刚落的瞬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哭喊，突如其来的嚎啕让我整个人都惊了一下，不由得往后摔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默橙抱着我哭了多久，我只知道，在她哭喊得稍微累了一些的时候，我拉开她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脸上的妆容早已经被眼泪冲刷得一干二净，有一部分眼妆还蹭在我白色的衣服上，她好看的脸上映出许多看不清晰的风干的泪痕，就连声音都哭喊得沙哑。
“到底怎么了？”我趁着默橙的哭声小了一点的时候问她，不问还好，一问她就更来劲，整个人抽搐着身子，像是癫痫症犯了一般，我连忙拍拍她的背想让她好受一点，她终于开口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撑不住了。”。
我怔了片刻，讷讷地抬起头看向白秋，正对上白秋不解的眼神，他拧开手中的矿泉水递给默橙，柔声安慰道：“你的声音都沙哑了，喝口水再说。”。
默橙没有接过水，我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不停地打着颤，眼泪从脸颊旁滑落，蹭过嘴角却直落冰凉的地板，她丝毫没有感觉，只是颤颤巍巍地说道：“医生说……他很有可能熬不下去了。”。最后几个字颤着尾音，轻轻的却如同刀剑剜心般疼痛，尽管默橙没有说是谁，我却一下子了然于心。
凌晨三点多，手术还在进行着，手术室外只有我们三个人，默橙被我和白秋扶到座位上，她瘫软地伏在膝盖上，柔顺的长发批落在地，换做平时飞扬跋扈的曲默橙一定会高傲地仰着头，因为她最心疼自己的一头秀发，而不是像此时这样丢了形象。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不来看他，他就能好好地活着。”默橙蓦地抬起头，眼泪还在簌簌而下，但是声音平淡了一些，她像是丢了魂似的直勾勾望向手术室的大门，彷佛在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我和白秋没有说话，只是面面相觑，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中午的时候突然发消息给我，说了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让我看看窗外的天空，天上只有一朵云在悠哉悠哉地飘忽着，还说他想去那片云上看看。”声音戛然而止，默橙用力咬着下唇，拼命地想让自己不哭出声，但是再开口时，她满声的哭腔终究出卖了她。
“他说他想见我，我想都没想就出了门直奔医院。”默橙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说：“我一路上很紧张，我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是两个月？半年？我不记得，我只记得那时候他咳出来的血就印在我的衣服上，我只记得他被抬上救护车，我只记得救护车的鸣笛喧嚣得让我想要发疯……”。
忽然，默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抠弄不定的手指，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又颤声继续说道：“我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带什么，明明通话发短息的时候说的那么轻松，可是一想到要去见他，我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恨他，我恨他让我三四年来无法再喜欢上别的人，恨他这么美好让我无法自拔，恨他这么残酷要丢下我一个人……”终究是掩盖不住难过，我看着她低落的头又滴下几滴清澈的眼泪，心痛得想要抱抱她，可是全身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失去了动弹的力气。
“当我到医院里见到他孱弱的模样，我连哭都忘记了，我好想抱他，但是我怕他瘦弱的身子骨会被我弄得散架，所以我忍住了。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露出了很熟悉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春风和煦，让我没办法抗拒这个人的魅力。”。
“默橙……”我鼓起勇气拉住默橙颤抖的手，她歪着脑袋看着我，长发凌乱地遮盖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我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是直达她内心的绝望，心中一阵一阵地揪痛着。
“明明……明明那么久没有见，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强忍了这么多话而积攒的眼泪又一次崩溃决堤，哭喊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没有医生和护士来阻止，也没有病人路过，这一条惨白色的走廊就像是断了尽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跳动着指针，无情地听着哭声却还在流逝，时针指到四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终于暗淡下去，但是暗淡的那一瞬间，默橙的哭声突然顿住了，她没有再哭，只是瞪大了眼睛，写满了惊恐和崩溃。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摘了口罩，我们三个人刹那间傻愣愣地坐在那儿，遗忘了前去询问情况，率先回神的是白秋，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小声地问医生情况如何，医生没有回答，只是踌躇着看了默橙一眼，复杂的眼神里写尽各种情绪，让我一时间无法解读。
“抱歉……”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过后，医生走了，默橙却无力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我想要扶起默橙却发现连自己都没有力气了。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淡漠地扫视了我们一眼，问道：“哪一位是病患家属？”。
“我们是他的朋友，他……”白秋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默橙，忽然意识到奇怪，默橙喜欢的人因为脑癌入院这么长时间，难道连来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吗？
“朋友？你们可以担得起责任吗？”护士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白秋，白秋抿了抿嘴，回答说：“我想先和您了解一下情况，麻烦借一步说话。”，那护士看上去也不是很年长，看看白秋的样貌一下子就服了软，跟着白秋到走廊的另一头小声聊了起来。
我抱着默橙瘫软地坐在地上，她没有哭，只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只剩下躯壳坐在那儿，忽然，她像是没了支撑似的倒了下来，一下子摔在我的怀里，我定睛一看，急忙大喊：“白秋！默橙晕倒了！”。
一阵慌乱以后，默橙被抬进病房里，医生一通检查说只是情绪不稳定，而且因为一天没有进餐导致血糖过低，所以才会晕倒，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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