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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先生微微摇头，轻叹道：“我起初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人嶐关战场逃离的消息。前些日子，我偶然看到了当年关于嶐关之战的密报，这才知道，当年战后清点时，幸存者数量与死伤者数量相加，比起出征时的总数，要差上万余人。”
“怎么可能？”涂老板双眼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
但他自然明白，葛先生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于是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些孩子都比我家阿明要机灵得多啊！”
“或许是因为，阿明是我的学生吧？”葛先生又灌了一口酒，“得知竟有那么多人做了逃兵以后，我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些可能是逃兵的名字里，没有一个，是我的学生。想当年，我以精通经学自傲，自认对那些圣贤之理的解读，在羽族中无人可比。可结果，我的弟子们，全都去做了那舍生取义的人，十有八九都丢了性命。若是没有我教他们，说不定他们当中，也会有些聪明人吧？”
说罢，葛守正惨然一笑，默然饮酒。
坐在他对面的涂老板沉默许久，然后缓缓地摇摇头：“葛先生，我觉得不能怪您。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圣贤道理，但我仔细想了想，阿明没能回来，我的确很伤心。但阿明如果当了逃兵，我恐怕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所以先生您别责怪自己，阿明他们能有您这样的老师，是他们的运气。”
“谢谢涂兄弟了，本该我宽慰你才是。”葛先生微微一笑，拍了拍涂老板的肩头。
“这么多年了，再大的坎也该过去了。”涂老板将桌上的陶壶捧在手心，“不过能在临死前能听到那小子带给我的话，还是不错的，可以放心去死啦！”
“涂兄弟莫轻言生死，我比你还年长几岁，可还没活够呢！”葛先生双眉微舒，不再如之前那般愁苦。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葛守正蓦然问道：“涂兄弟，你觉得我们还会发兵南征吗？”
“当然！”涂老板的回答毫不犹豫，“就像这信中所说，自五百年前那白头城主向凤皇施下‘寿不过百’的血咒之后，整个翊国之民十有八九都被波及，长生之路断绝，如此大仇，又怎能罢休？”
“是吗？”葛守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那你觉得，长生之路断绝的这五百年里，咱们过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吗？”
“嘿，若不是翊国子民大都寿不过百，咱们早就有足够的战力渡海登陆，收复失地了！”涂老板言之凿凿地说。
“嗯，确实有可能。”葛先生没有反驳，只是接着这个可能性说了下去“只是收复的失地被权贵家族们瓜分之后，还能剩下一些给咱们这些平民吗？”
“这……
”涂老板一时语塞，继而摇头道，“反正大家能多活些日子，至少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但是为了这仅仅‘不太坏’的结果，就有那么多人战死沙场，真的值得吗？”葛守正反问道。
涂老板皱起了眉：“葛先生啊！我就是个卖酒的，你与我说这些，不是那个什么对什么弹什么吗？”
“涂兄弟是想说对牛弹琴吧？”葛守正微笑着提醒道。
“对！就是这个！”涂老板连连点头，“反正什么打不打仗值不值这些事，如今于我这个老头子已经没啥关系了，我就守着我的小酒馆，混一天日子算一天喽！”
“是这个理。”葛守正微微颔首，而后站起身来，“涂兄弟，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最近可能是年纪大了，总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经常在脑子里跟自己吵架，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涂老板起身相送，“葛先生能来找我闲聊，我可是高兴得很呢！”
“那就好，”葛守正朝着涂老板拱了拱手，“告辞了，兄弟莫送。”
“先生慢走。”涂老板站在门口，看着葛守正渐渐走远。
然后他转回店中，准备收拾酒桌。这时他才发现，葛守正坐过的长条凳子上，摆着一颗约莫五钱的银锭。
“葛先生！”涂老板抓起银锭冲出店门，放眼望去，葛守正的背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说好了我请客呢！”望着那手中的银锭，涂老板轻声埋怨了一句。
……
五天之后，乌千羽如约于巳时之前到达了太学的正门。
这五天里，他将那十几封信上写的地点都跑了一遍，但成功送达的，却只有五封。
剩下的信件，收信人均已不在原址。其中有几个收信人原本的邻居知道他们搬去的地址，乌千羽便仔细记下，然后转交给葛晓东，请他帮忙探寻。但也有几封信，收信人已经萍踪无影，不知如今人在何方。
还有两家，整个家族的人均已离世，乌千羽在确认之后，只得将信于收信人的坟前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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