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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残酒未消，从睡梦中一睁开眼，就听到外面乱哄哄一片。起床一问，才知五舅公昨夜故去了。
那个老人，昨夜才与我们匆匆见过，喝过一夜的酒，讲述了一些陈年往事。我甚至还没看熟那张脸，还没有听他讲完玉尊玉宝的故事，没有来得及问他，水秀和玉仇后来怎样，去了哪里？那个老人，一个也许带着一些人半生秘密的人，在另一些人的一生中，仅仅如流星闪过，倏忽而逝。
老人就这么死了，无伤无痛，无病无灾。无人知道他的死因。
我们参加了他的丧礼。因他无亲无故，丧礼也做得简单。族人几番叩拜之后，便将他入棺停在灵堂，待次日吉时再抬上山去。
这晚守灵，各家均出了代表，我们几个也去了。
女人和年长的，守到夜深，就都各自回家。留下那些个后生，凑足了几桌，便又是划拳吃酒，你来我往，呼来唤去。不到一更时分，就已个个东倒西歪，沉沉睡去。
只剩我和石头两个，酒也吃倦了，在灵柩前盘腿坐着，一面看住香火，一面烧些纸钱。
眼看着一沓纸钱快要烧完，我见石头坐得近，叫他走两步去拿一捆来。那小子却让我自己去拿，他自己站起身就往茅房跑。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点个灯再去，别尿了自己鞋子！
果然没一会儿，石头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好了。
我说，哈哈，说得没错吧？是尿了鞋子还是尿了裤子？
他却强压了声音和喘息，低声跟我说，我刚刚看见她了——那个猫脸女人。
没看错？
没看清脸。但远看着很像。
在哪里？
你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我跟他到了茅房边。顺他手指往外看去。
就在屋后的芭蕉树下，确实有个黑影，黑布罩着头脸，脸朝着灵堂这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天上云层很厚，月光透不下来。只凭着屋里漏出去的灯光，看她看得并不清楚。于是我决定走近去看个究竟。
为不惊扰她，我带石头从侧翼过去，灯光照不到那半边，在靠近她之前，不易被她看到。
而她确实没有发现我们，只是定在那里，脸冲着灵堂的方向。
刚要走近她时，黑暗中，石头却踩碎了一片竹壳。随那吧嗒一声，她真灵敏得像只黑猫一样，刷的一下，就不见了。
石头哪肯放过，也不问我，自己追上山去。
我自然也不能不跟上。
那人身手极矫健。想必是地形太熟的缘故，她轻车熟路的，像一只野猫，穿过一丛接一丛的灌木，轻盈灵巧。相反，我们两个大男人，钻起灌木来，则笨拙太多。若不是仗着年轻气盛，我们是绝不能跟得上她的。
即便如此，我们仍被她落下一大截。只能循着她身后草木摇摆的声音，奋力不被她甩掉。那一路，追得狼狈不堪，芒草割在手上火辣辣的，却也顾不上理会。
人在深夜荒山上，顶着一团漆黑追人的结果，似乎必然是被挫败。
然而我们又何止是挫败，两个人不知怎的，就掉进了一个深坑里去。
昏迷了好一会儿，醒过来摸摸胳膊腿脚，都还没少，就算万幸。一身的疼痛更无须计较了。
两人忍者痛相互帮着，半天才从坑里爬出来。
那时已是后半夜。四下漆黑，也不知身在哪里。
我想，此时回头，已是看不见路，辨不清方向，万一迷路走错，也是徒劳枉然。既然如此，只有就地等到天亮再找路回去。
但石头仍是有些不甘心，总觉得离那人已经不远。
我受了他的鼓动，又觉得既已经追出这么老远。也不差多走一段。与其在荒山野岭间干坐着，不如再往前找找，即便追她不到，能找一处临时安身之所，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于是乎，两个又疼又乏的身躯，相互搀着，慢慢向前再找。
秋日的荒山，一到后半夜，露水下来时，便冷得人瑟瑟发抖。先前追上山时，凭着一些酒气，身上也觉不出凉意。当两人在露水和夜雾间，放缓了脚步走下来，酒气渐渐散尽，更冷了起来，似乎前头一阵冷风过来，都能直入前心，透出后背而去。
风越吹越密，冷得牙齿打颤。两个人已开始后悔，刚刚不该从坑里爬出来，若是留在深坑下等到天亮，就不至于如此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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