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袖舞,一柄碧莹剑光凭空掠过,剑光化为好多个剑影,又在急袭间瞬时折回,那一人一剑恍若一体,化身寒夜里的精灵。
南宫燕一身劲装抱臂倚在房门一侧,眯着眼睛,频频点头:“她的剑术果然了得,怕是这世间少有人胜她。”
“那是,姑娘常常夜里舞剑,今夜霜寒,她也不怕冻坏了。”梨落一脸紧张神情,手中搂着一件裘衣从屋内缓步走来。
南宫燕一笑:“我看她啊,可不怕冷。”
梨落迟滞地摇了摇头,呢喃道:“那也至少穿双鞋呀,光着脚呢。”
雁北郡的冬夜很冷,回廊上的水痕凝成了浅亮浅亮的冰晶,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
南宫燕抿嘴看着急步上前的梨落与那回眸浅笑的夏无言,眼波盈动,笑得分外温柔,却与那一身煞气萦绕的装束格格不入,她记不清几时没有这般闲适淡然,如此一生便也足矣。
“是我不好,害的大家为我担心,都回屋歇息吧。”
夏无言收了藏锋,披上小翠递来的裘衣,腼腆一笑:“明日恰好休沐,不如我们出门游玩一日。”说着说着,忽然一阵倦意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哈欠。
梨落掩嘴轻笑,看来姑娘又耐不住寂寞了。
“好啊!”南宫燕温颜应声,转身毫无声响离去。
梨落不由皱了皱眉,细声道:“她怎么走路一点声音没有?”
“她啊……”夏无言沿着回廊走进屋里,语调有些感叹,顿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聚德居是善无城历时最悠久的一家酒楼,犹以一手地道的烤全羊闻名雁门,配上清冽的老酒,实乃人间美味,高逾四层的楼阁虽然梁柱皆很陈旧,却丝毫掩不住一股劲拔之意,更止不住历代食客的登高极目之情。
夏无言早就听闻聚徳居的羊肉与酒香,这日便带着南宫燕与梨落特意来此。
聚徳居顶楼,足以俯瞰整个善无城,引领着无数豪杰逸兴壮思,与之比较,周遭的小楼别院矮了许多,愈发衬得楼高气阔。
从楼顶望去,全城通衢的经纬纵横一览无余,夏无言一身男装打扮,身披狐裘,映得唇红齿白,站在栏杆前欣然望着冬日里的善无城。
不多时,一只架着炭火的铜鼎移了过来,炭火上覆着一张带孔的铜片,一头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身便置在铜片之上。
一坛裹泥的老酒上桌,夏无言淡笑着为三人满斟一樽,轻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言一出,南宫燕与梨落顿感讶异,随之而来的是叹服。
她们也曾识过字,不过并未读太多书,隐隐猜到方才姑娘念的像是一首诗,却也不甚明白哪来的红泥火炉。
夏无言斜首浅笑,握着酒樽分别与两人相碰,仰首一口饮尽,腹中瞬时传来一阵温热。
南宫燕学着夏无言的样子饮尽樽中酒,脸颊绯红,却眼睛一亮:“好酒!”
梨落只浅浅小酌了一口,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再也不敢大口喝酒。
切了一块小厮分好的羊肉,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夏无言食指大动,尝了一口,很脆很细,带着一丝甜味,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膻味,一时间便将味蕾舒展开来。
南宫燕今日依然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扎在脑后,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她夹起一块金黄的羊肉,也慢慢品尝起来,有些微烫,又喝了一口温酒,身体的清寒很快便被驱散。
梨落从未吃过烤全羊,今日算是大开眼界,她捂着小嘴,细嚼快咽,虽然塞得满嘴流油,依然含糊不清地说道:“真好吃!”
一口羊肉,一杯温酒,夏无言俏脸微红,听到南宫燕轻轻咳嗽几声,才想起她的伤还未痊愈,轻声道:“南宫姑娘,你的伤尚未痊愈,就不要喝了。”
“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南宫燕从容一笑,缓缓摇头,眉目中却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杀气,“那年我与师父遭遇匈奴包围,杀了七十余,先生拼死护我逃出,可他却重伤死去,我当时也命垂一线,夜里寒冷,我靠着师父留下的苦酒熬了下来。也许酒对他人而言,乃是伤身之物,可对我而言,没有酒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夏无言又想起了南宫燕脸颊那道淡去的疤痕,一拍桌子,目光凌厉,叹道:“又是匈奴!没想到南宫姑娘还有这等往事,你师父他当真了不起,你也更应该爱惜自己,莫要再做那等危险之事。”
“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教的,若是不能复仇,寝食难安,好在我已经杀了仇人。”南宫燕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望着北方,轻轻洒了下去,溅在了地上。
梨落怔怔地听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南宫燕,突然觉得她比自己还可怜。
夏无言拍了拍南宫燕的手背,安慰道:“我会帮你杀匈奴的,明年。”
“这等人生快事,岂能不算上我。”南宫燕一举酒樽,眼角闪过一抹厉色。
“那就快些养伤!”夏无言提起酒樽,与她轻轻一碰,像是完成某种约定。
一朵晶莹剔透的雪悄然落入樽中,伴着那温热的酒水化为乌有,两人颇有默契地仰头一饮而尽,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
炉火烧的正旺,在三人浅红的面颊上倒影跳跃,小厮又送来一坛酒,置在炉火旁温热。
“南宫姑娘,你可还有家人?”夏无言透过火光,遥遥望着眉宇间藏着淡淡忧愁的南宫燕。
南宫燕愣了片刻,眼神黯淡无光,许久才哈出一口白气,“都死了。若是算上的话,倒是还有一个师弟,这么多年也不知如何了。”
夏无言心中突然感觉一阵凄凉,幽幽叹道:“我与梨落也是孤身一人,同是苦命人,南宫姑娘大可将我们看作家人。”
“可以么?”南宫燕目光一滞,端起酒樽的手停在半空,眼睛蒙上一层氤氲。
“当然了!姑娘对我们可好了,南宫姑娘以后就是梨落的家人。”梨落的眼睛弯成月牙,包着羊肉的嘴一鼓一鼓。
“好!”南宫燕侧过头去,偷偷抹去眼角一丝湿润,再转头时,已换上一副甜笑。
夏无言叹了一声:“阿燕,这样才好看嘛!以前的你啊,就是活的太累。”
“说我呢?那你自己呢?明明那么美,却总穿着男装做甚?”南宫燕嗔怒一声,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夏无言讪笑道:“喝酒喝酒,你们多吃些羊肉。”
“姑娘每次都要转移话题。”梨落幽怨地说了一句,嘟起小嘴。
“咳咳……”夏无言差点呛到,忿忿地弹了梨落脑门一下,细声道:“男装舒服……”
酒足饭饱之后,夏无言吩咐小厮将剩余的羊肉用食盒包起来,打算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