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来问罪的。我呵呵笑了两声：“不敢不敢，尤珠夫人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还是当今良歌公主的老师，这样的大人物九安城里谁人不知，我不过道听途说，随口说两句长长自己的威风罢了。”
我之所以这么没出息，是自那日背后说人长短被当场捉住后便开始打道歉蒙混过关的腹稿，没想到此刻竟然说得这么顺溜，真是灭自己威风。
我可是唐唐一国公主，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昭越国之风范，一言一行都是璩氏王室体统。
白慕凡一听，倒先软了下来。他歪了歪下巴，低头吃饭，顺手将他碗里那份嫩蕨菜拨给我，抬头朝我一笑，仿似眼前是天底下他最喜欢的人：“表妹不是最爱吃这个吗？”我的饭，还没吃便被毁了。但看到白慕凡隐忍的表情，这一切都值得了，看来他也不会再动那双碰过我的碗的筷子了。苏林此刻还在状况外，一眼瞥见白慕凡已全无胃口，伸手就把他的那份河豚肉也倒给了自己：“这时节就这个最好吃了，你们不要给我。”然后抬头左看看右看看，竟然没顾得上为对面的美人排忧解难，而是下了逐客令：“楚楚，这儿两位有私事要聊，你要不先避一避？”
楚楚气愤地瞪了我一眼，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课室里她和白慕凡的位子就隔了不到五尺，两人同窗三年却毫无进展，而今却把自己的失利都怪罪在了我的身上。红颜祸水这个词，看来是不分男女都适用啊！
等楚楚一走，白慕凡便不再掩饰怒色了：“日后在书院，不要再提及我母亲。”他身子倾过来，逼得我节节后退，这才发现两人衣袖相叠，我的袖子被他紧紧压住了。
“好。”我匆忙应道。见他松手，我试图解释：“可是那天我也不是故意……”他再次压住了我的裙角。
苏林凑过一颗头过来，笑话白慕凡道：“嗨！我还当是什么深仇大恨呢！——哦我是说，这确实是深仇大恨，小玉师妹你以后可要当心一点了，小白最尊敬他母亲，可母子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因此，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白都恨死那位缠着尤珠夫人不放的公主了。你可别再掺上一脚，会倒霉的。”
见我们双双对他怒目而视，苏林这才不明就里地闭嘴。他这番没头脑的话不知不觉让白慕凡没了台阶可下，这下可害惨我了。
我试图扯出衣裙，手上一分分加力，一面朝白慕凡笑着赔礼：“好说好说，不过你仔细想一想，这不该怪到我一个人头上。”要怪就去怪我母亲去啊！反正都是无关痛痒的大逆不道。
白慕凡却抿嘴一笑，同时突然松了我的裙子。我于是一跤往后跌去，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位过路的师兄脚下。师兄伸手扶起我，笑道：“师妹，看着点啊！”周遭看戏的人随之发出一阵哄笑。我急忙起身向师兄道歉，转眼再看，白慕凡已经走掉了。
这之后白慕凡便一直避着我。而我，回想起多少年来母亲被姝乐一人独占，推己及人自觉很是对他不起，因此写了一封措辞严谨的正式书函，约他在旬假那天见面把话都说清楚。
白慕凡没有回信，想当然的不会有。不过他终究还是给了回复。那是在楚楚约我旬假一起下山的时候，坐在前排一直在看书的白慕凡突然转过身来，眼睛在我们两个身上扫一圈，而后定定看着我：“玉错去不了。我们都约好了。对吗表妹？”
我没有纠正他，只是想到这两日楚楚对我态度大变，未免让人寒心，因此索性道：“嗯，我们已经约好了。”楚楚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试图做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但没有成功，于是表情更难看了。她没再为此继续努力，而是站起来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这之后，楚楚开始彻底疏远我。其实一个人也好，自在些。侧过头想去看苏林靠着的窗外那几树未开的海棠，可注意这边视线的苏林却错以为我在看他，直朝我鬼笑。我不得已视线前移，那儿半挡住窗口的是白慕凡的侧影，恬淡沉静，同样手指轻握抵住侧脸望向窗外。太学馆男弟子一概着白衫，袖缘衿带均为灰底蓝纹，花纹交错规整，但这学服穿在白慕凡身上却比任何人都合适。看够了人，我才惊觉自己的动作和他的如出一辙，赶紧放下胳膊低头看书。
我们约在旬假当天上午于太学馆外的静读所单独见面。
这天出门时还早，我先去了一趟万卷楼，借了两本书回来便在静读所闲坐。因走得有些发热，便放下书在靠风口的地方站了一站，一不留神手中用来扇风的罗帕便被一阵疾风卷走，挂在了静读所外一棵苦楝树的高枝上。仰头踮脚伸手去够，却远够不着，心里正着急，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道：“要我帮忙吗？”
我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白慕凡。我站开些，尽量使自己表现出冷静和从容：“你来了？”
白慕凡面无表情：“你约我要说什么？”
我先是笑笑，都说容貌姣好的少女微微一笑冰山都该融化的，偏他一双冷眼不看过来。“那封信，是尤珠夫人托我转交，我并没有要仰仗你的意思。还有，你怨我是应该的，虽然尤珠夫人醉心公事，是她自己的决定，但若非母亲和我需要她……”
“说完了吗？”
“嗯。”我马马虎虎地点头。
“那么听好，从今往后，在这书院你我只当不认识。这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求之不得。“便如你所愿。”
白慕凡却似还有未发作的不满，只环臂看着我，若有所思，接着目光上移，漫不经心地朝我走过来，将手伸过我的头顶摘下了那树枝上的手帕。我伸手要接却被他视若无睹，眼看他拿好帕子，看清帕子一角镌着的字，又靠近鼻尖闻了一下，最有才若无其事地把它还给我。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接，只是转身快步走了，试图抖落浑身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隔天来课室，我的雪青色轻云罗帕就旗帜一般挂在静读所廊檐上，垂下来的部分飘飘荡荡，赫然一个“容”字。女子私物被当众展示，很快就引来许多人议论猜测，而我碍于众人眼光，只好装作和此事毫无关联。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众人散去，我这才回斋舍取了一根长竹竿回来，扛着竹竿刚来到静读所，就见元娘剥开一只橘子似笑非笑看着我：“那帕子是你的吧！我见过。”我没理她，站在那廊檐底下执拗地要把竹竿竖起来。元娘又道：“我可以帮你摘下来。”然后朝我摊开手，露出手心一只橘子。我抓了橘子把竹竿推给她：“给钱嘛，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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