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颓然的跌坐到椅子上,手一次次用力的敲打着扶手。
“霄儿,这就是你说的和解吗?”
他的目光投到墙上,那里挂着一幅赵佑的画像,是他亲自着墨,记下了爱人最美好的样子。
“夫人,我真的做错了吗?”
满室空寂,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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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另一边,裴霄并未像小五以为的那样,他十分清醒,一个人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似在等人。
桌上的茶水是入夜前新煮的,凉了他便拿出去热一热,如今已不知温了多少遍,茶香早就随着热气跑光了。
大约三更天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半开的门窜进来,一溜烟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小易,你迟了。”是裴霄的声音。
裴易冲他敬爱的大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顺手拿起桌上裴霄用过的杯子猛灌了几口茶水。
“大哥,你是不知道裴珬那臭丫头有多闹腾,小五还带着人满城找我,要不是我聪明,给那臭丫头灌了点药,我估计连京城的城门都进不了。”
裴霄注意到了重点。
“灌了点药?”
裴易听他语气不对,赶紧解释,“只是一点咱们家的蒙汗药,不伤身的。”
“对她好一点,还有三弟看上的那个女子,你记得管着点手下的人。”
“好。”
两人沉默,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裴易突然想起来。
“对了,大哥,我在永新城看见了裴思锦,她和老三关系很好的样子。”
黑暗里,裴霄难以看清裴易的表情,但他能猜到自己的弟弟一定对那个人恨得牙痒痒。
“当年你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可不能像那时候一样幼稚。”
自回来,裴霄言语间便护着裴珬,此刻又护着裴思锦,裴易赌气似的说道,“我欺负欺负她怎么了,当年老头子就护着她,把咱们兄弟几个都赶出去了,就留她一个人在京城,没准将来这家业都要送她了呢。”
“小易!”裴霄加重了语气,“咱们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意气用事,你若还是这么幼稚,就回儋州去吧。”
裴易憋着心里的委屈,闷气堵在胸口,他缓了好一会儿。
“抱歉,大哥,是我不懂事,你不要赶我走,好歹让我帮一帮你。”
裴霄叹了口气,“我不是向着他们,裴珬身份特殊,裴思锦又是我们的亲堂妹,父亲一直对二叔有愧,想要弥补裴思锦也是常事。小易,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纯粹是好事,但生在这样的家族里,看事不能浮于表面。”
“我知道了。”裴易谦虚认错,他一向最听裴霄的话。
裴霄隔着桌子,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发顶,“你这一路辛苦了,小五在永新城找不到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京城里也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一定要加强警惕。”
裴易一路辛苦,只为等大哥这一句话,他心满意足,重重点了点头,充满信心的眼睛里闪着光。
之后,裴霄向裴易简单分析了京城目前的形势,并告诉了他几个较为安全的藏身之处,裴易记下后,照着原路离开了裴府。
裴霄把茶壶里的凉茶泼在了院子里,茶水浸入土地,也算归尘。
他和衣躺在床榻上,闭目,四周很安静,连风声也无,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的景象纷乱无常,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他只要闭上眼,就会回到赵佑葬身凤宫的那一天。
他总是在想,如果那天他阻止母亲去凤宫了,他们几个兄弟的命运是否会不同。
可世事没有如果,当满身染血的蒲灵跌跌撞撞的跑向他,死在他怀里,事情就再没有回转的可能。
蒲灵是赵佑身边的亲信,她与赵佑同去凤宫,是那场屠杀里唯一逃出来的人,同带回来的,还有赵佑的死讯。
裴霄记得当时的自己红着眼,提着剑,他什么都没有想,满脑子只有复仇二字。
可几个弟弟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看他,似乎很害怕,父亲挡在他的面前,铿锵有力的说:“不可以。”
所以他的恨,从凤宫,到朝堂,最后烧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
现在想起来,他是多么无能又懦弱,才能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
即使当时裴复不拦着他,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人提剑闯入禁宫,将白盏斩于床榻?
他做不到,也不现实。
如此自私的复仇,与赵佑教给他的为人处世背道而驰。
停下纷乱的思绪,裴霄睁开眼,他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没有节奏,如果不注意,就会混入夜晚的风声里,难以捕捉。
来人已站在门外,裴霄从床上坐起来。
“有事吗?”他问。
小五正要敲门的手堪堪停住,放下,“大公子还没睡呢?家主说想您了,让我来请呢。”
无视掉小五让人作呕的描述方式,裴霄随便想想,就知道裴复这么晚找他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嘞。”
小五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他回头,看见了门口台阶上泼的茶水。见没有什么异常,他继续往外走,走进无边夜色里。
脚步声消失在远处,裴霄拉开房门,也看了一眼台阶。
“竟然把脚印留在台阶上,小易,你这样马虎叫我如何安心呀。”
悠长的叹息声消散在风里,裴霄走出去,合上房门,走向小五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