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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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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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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前的一面白色的墙,心里一阵的失落。“原来只是一个梦。”她心想。她并没有坐起来,而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整个人陷在一团浅灰色的被子里,头搁在柔软的白色枕头上,双手重叠放在头下。她侧身躺着,整个脸埋在另一个紧挨着她的同样款式的枕头里,就好像那是一个男人温暖而宽厚的胸膛似的。她心里空落落的,倍感失望。

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境并不连贯,就像她在参演一部不停的在切换镜头的电影一样,而且每一个镜头下她都是女主角。

第一个镜头里,出现了韩国影星张东健。天晓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一世的梦境里。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过电影了,更别说是他的电影。而在梦境中,他正是她深爱的男人。她爱他,却给他留下一个不切实的印象,她并不想见到他。因此,在梦境中,她清晰的听到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是由别人传达给她的。“她就怎么嫌弃我。”他说。他在地板上看到一团绳索,而他认定那团绳索是她为了证明她不希望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而故意放在那里的,他以此推断她厌恶他。而当别人告诉她,他曾说过这样的话时,她的心沮丧到了极点。事实上,在那一刻,她是那么想念他,渴望见到他,那种思念深入骨髓,侵入灵魂。

第二个镜头里,一个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她和一冉计划着把这个房间当做瑜伽室。不是自己练瑜伽,而是教别人练瑜伽。但一想到自己虽然做瑜伽好多年了,但还不够资格成为一名专业的瑜伽老师。因此,在心里,她多少对自己有点不满。

第三个镜头里,房间里突然出现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她和一冉追逐着这只小猫,逗乐着。“你给它洗过澡没?”她问一冉。一冉回答说没有。于是,她们决定给小猫洗澡。她们本来准备去盥洗室,推开门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低着头,拖着地。她惊讶的瞥了一眼女人的侧脸,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赫然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房子,富丽堂皇。循着女人拖地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了外公和外婆。这才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小姨。

虽然梦境各不相同,毫不连贯。但此刻,当一世睁着亮闪闪的双眼回忆着这些梦境时,她却真切的感觉到,这些看起来似乎毫不沾边的梦境却无一例外的体现着一个相同的主题:那便是爱!

一想到这些,她便坐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表,现在是两点一刻。

“我要去找单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让他为我分析这个梦境。”

她虽然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样做。但她内心深处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尽管单仁是一位知名的心理学家,专攻精神分析学理论,而且在弗洛伊德学说的基础上,基于二十一世纪社会环境的复杂和多变,以及人类精神世界的矛盾和多貌,自己也有所创新和拓展。但是她自己对精神分析学理论也有所了解,虽然没有单仁专业。而最最主要的是,她尤其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内心渴求的是什么,潜意识中暗流涌动的又是什么样的热望和动机。

她十分明白这一层,却又无比清楚任何一个卓越的心理学家都无法治愈自己心灵的痼疾,更何况她这种略知皮毛的人。因此,她必须从专业的他者哪里得到一种慰藉式的解答。尽管这种解答并不一定是她心灵的解药,但她需要这样的求助方式。她为自己的这种自欺欺人感到羞愧。

一世走下床,提不起一点精神。她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却突然想到不能空着肚子喝。于是又简单吃了点东西。吃完东西后,她一口气把咖啡喝了。然后去盥洗室冲了澡。她站在浴霸下,看着水汽逐渐的把镶嵌在洗脸池上的镜子打湿,不仅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镜面。从模糊的镜面里,她看着逐渐模糊的自己的轮廓,悲从中来。她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膝盖,默默的哀怜了一会儿,却没有流一滴泪,而她真的想哭来着。她也许忘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流过泪了,就好像忘记了如何哭泣似的。

当她精神抖擞且无比优雅的出现在单仁的诊疗室时,是下午四点整。

“你怎么来了!”单仁一看到她,便像弹簧弹起来一样,兴高采烈的站了起来。

事实上,在她还没有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他便心灵感应一般知道了她即将要出现。她留给他的那种难以磨灭的爱的印记,他时常想念她时的那种刻骨的印象,她的体态,她的沉静,尤其是她高跟鞋的声音。这所有的一切,只要她离他不远,即便他还没有看见她,也能立刻感觉到,他因深爱她而导致的这种过度的敏感他无能为力。

“我是不是也需要提前预约一下?”她打趣道。

单仁耸了耸肩,飞快的走到她身边,把她拉到沙发旁,拥着她轻轻的坐下。

当他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他洞悉了她的疲惫;当他拥着她的双肩,呵护着她坐到沙发上时,他感觉到了她的抗拒。他体会到,她的潜意识非常激烈的在排斥某种东西,这种阻抗行为在表面看来,她似乎排斥任何的亲密行为。这种排斥感体现在他触碰她时,她无意识间的身体僵硬和表情局促。

“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能不能等我一下?”当她坐定后,他克制了自己的不安和焦灼,平静的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用恳切的口气说,“我有个预约者,马上就过来了。”

一世点点头。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单仁的助理走了进来,是一个白净清秀的男孩子。

“咨询者来了?”单仁直起身,问。

“是的,她现在在外面。”助理先是对一世礼貌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单仁毕恭毕敬的回答。

“一世,请等我一个小时,千万不要走。好不好?”助理退出去后,单仁再一次恳求道。单仁之所以一再的恳求她不要走,是因为他十分了解一世。她很极端,很自我。有时又有点意气用事,总是随心所欲。如果她认为某件事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她会立马中断,绝对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这是因为她十分珍惜时间,做事向来当机立断,却又固执己见。而他最最了解的是,她尤其厌恶等待。

一世只是笑了笑。

“不,一世。告诉我,你会等我,你的微笑并不能让我心安。”单仁用强迫性的语气说。

“我答应你。”一世说。

单仁这才放心。他拿上笔记本,飞快的走出办公室。一路上他都在猜测一世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一世是这样一个姑娘,她不会因为无聊来找你,也不会主动约你出去吃饭,更不会轻易答应别人的邀请。她很宅,却又不是那种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人。

一个小时后,当单仁回到办公室时,一世正在翻看他最近一直在研读的圣·奥古斯丁的《论三位一体》。他会心一笑。他深知,他之所以放不下这个女人,把她放在自己心灵的死角,只是因为她太特别了。只有她,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后,会对这种沉闷、艰涩而深奥的书籍感兴趣。

“这太难了,”一世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微笑着看着他,温和的说,“太艰涩了,我看不懂。”说着,她轻轻的把书合上,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在她放书的时候,单仁清楚的看到她光洁的手背上有深深的齿痕。他的心就像被一股蛮力突然拉扯了一下似的用力的抽动了一下。他十分明白这种行为:当一个人由于心理因素不知不觉患上了神经官能症,而自己又十分清楚这种症状是不健康的,也是不正常的,却无法克制自己,对频繁发作的这种恶性行为无能为力。每次由于条件反射或阴影投射,这种症状就要发作时,他的意志便会努力克制,进行一番徒劳的挣扎。很多努力寻求自我解救之人会用另一种极端方式去化解或者缓和前一种行为,比如,有些人为了提醒自己不能那样做,就会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上一口。通常情况下,一旦有发作的迹象很难被立刻压制下去,因此,使用这种方法的人一旦张开嘴,就绝对不会咬一口就能解决问题那么简单,他很可能会一连咬好多口,直到自己无法承受那种痛为止。但经验证明,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方法并不能完全抑制那种冲动。所以,单仁一看到一世手背上的齿痕,便明白了这一点。

“你如果看不懂,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看懂了。”单仁一边说一边把笔记本搁在茶几上,坐在了一世的身边。

一世下意识的瞥了笔记本一眼。她知道,这个笔记本里记录着那些来做心理咨询的人的所有奇怪的言行举止。她更知道,自己也属于这一类人,只不过还没有勇气大张旗鼓的前来就诊。

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这一瞥,单仁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瞥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些齿痕绝对是一世自己咬的。他的心又情不自禁的紧抽了一下。他十分清楚,这是一种心疼。可他不敢表达,也不能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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