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通常是渐渐变坏的，而在我身上，所有的美德就像披风一样，一瞬间掉落了。我仿佛迈着巨人的步伐，越过了相对而言还微不足道的邪恶之境，陡然迈入了比艾拉加巴卢斯还要罪恶的深渊。
——埃德加·爱伦·坡《威廉·威尔逊》
一年后的永恒，如果读过以上词句，一定会分毫不差的把它加在自己的身上。想必“岁月如梭，时光荏苒”诸如此类的词语，任何人都不愿用此慨叹自己的人生，因为这些词句除了代表物是人非的无奈和世事变迁的惆怅，莫非还有什么其他的美好愿景吗？不，过去的已经过去，一去不复返的已经一去不复返，眼前的也只是眼前的，未来的还在未来。我们不禁要问：人生在世，究竟能抓住什么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呢？一个无声的声音会说：时间自会解答。但时间本身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的代言者？也许浮生一梦才是人生最好的注解。
永恒离开老街一周后，仲叔终于像落叶归根一样，归落到地狱之心了。无疑，那是他最好的归属地，因为除了这个地方任何地方都不会是他鬼魂的收容所。
他这个人，死的如此之轻巧，真让人不可思议。一条盲眼的毒蛇怎么能毫不挣扎就一命呜呼呢？一头凶狠的野兽怎么能乖乖的躲避在洞穴里静等生命的衰竭呢？这就像魔鬼甘愿臣服在天使面前一样，怎么能让人相信呢？世人皆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某时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亲身经历也不一定就如假包换。这世界之事极容易蛊惑人心，而人心又历来极容易被蛊惑。
人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如果非要作答，那么人心之十分之九可以用这些词做个粗浅却言不过实的定论，即墙头草、骑墙派、双面胶、九头蛇。何为墙头草？即那边风大往那边倒。说人心就是墙头草并不武断。这世界的大部分人都见风使舵，这不是墙头草是什么？说人心就是骑墙派也不浮夸，大部分的世界人都没有原则，见机行事，这不是骑墙派是什么？说人心是双面胶也不是妄言。有人就要问了，说：这人心的双面胶所粘何物？问得好，问的妙，答案呼之即来：一面粘的是钱财，另一面粘的是权贵。故攀附权贵、唯利是图是人心之大部分所向。那么，为什么又说人心是九头蛇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有板有眼、不偏不倚的细细道来了。顾名思义，九头蛇必定有九颗头，如果其中一颗头被损坏了，立即又会探出一颗头，总之这是一个不易铲除的存在。倘若要说的清楚，我们不妨举一个例子。一个曲意逢迎的人，其心就是名副其实的九头蛇。其九头分别是指：欲望、贪婪、懒惰、嫉妒、傲慢、卑鄙、怯懦、暴怒、下贱。当欲望之头伸出来而达不到满足时，便会立刻蜷缩起来，继续伸出贪婪之头，而当贪婪之头受到重创时，又会立刻伸出嫉妒之头，就这样循环往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总之拥有这样一颗心的人从不会安分守己，中规中矩，总会千方百计的达成魔鬼的心愿。
这样的人比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还要谄媚、低贱、卑微的令人发指。
至于那十分之一的人心，自不必说，就是那些为我们照亮黑暗之道的人的那颗金灿灿的心，其心就是理智之境和光明之源。拥有这样一颗明镜之心的人，无疑就是那些先知、思想家、哲学家和科学家。
综上所述，任何与仲馗打过交道的人都因深谙仲馗之心的复杂和阴暗，因此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结。生前就像一块臭肉坏了整锅汤一样，用披着羊皮的狼的角色坏了整个道德之境的风水，以此邪恶的目的在迷津暗道的业内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死前却突然销声匿迹，死时又不声不响，死后却锣鼓喧天，妇孺皆知。
仲馗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死前的沉寂和死后的哗然，这种颠覆性的反差让明理之人无不认为就好像某种深不可测的力量在暗地里故意炒作一样。而缉毒科的莱芒就是这样认为的。他是在仲馗去世的第二天得知此事的。令他震惊的是，这件事就像一件特大新闻，闹得全城鸡犬不宁、沸沸扬扬。
“这不是他的做派，”凌晨时分，莱芒站在窗前看着晨曦女神娇美的容颜暗自想道，他几乎一夜无眠。“他这个人向来低调，偏偏在死后，如此高调。难道是故意为之？”
今年年初，莱芒晋升为缉毒科的一把手，而他才刚过三十八岁的生日。在外界看来他年轻有为，而局里的大多数人却并不信服于他。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而与生俱来的那种毫不委婉的正义感使他经常不明缘由的树敌。因此他这个人不仅政敌一大堆，毒贩对他也恨之入骨。他的人生每天都像走钢丝一样，如履薄冰；另一方面是因为，时至今日他依旧孑然一身，由于没有感情的搅扰和家庭的羁绊，他工作起来一贯废寝忘食，办公室和家不分你我，他经常工作到半夜便干脆就睡在了办公室，而在执行公务时，又舍生忘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因此，手底下的很多警员被他的这种亡命徒的阵势吓破了胆，生怕随着他会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而最最主要的是，大家认为他的任命是无功受禄，名不副实，除了拥有高材生的头衔，其他一切都徒有其名。因为他接手的一个跨国贩毒案件，时隔三年，事到如今由于石沉大海，依旧毫无进展。基于以上原因，他在局里并不深得人心，因此，在工作上得不到他人的积极配合，大多数人在尽可能的情况下都对他敷衍了事，并不尽职尽责。故，在千钧一发、事关生死之际，他通常只能单枪匹马的去应对，但他并不因为孤身一人就踌躇不前，也不因为别人的懈怠而垂头丧气。
但另一方面，他的正义感，他在工作上的恪尽职守，也自有其所向披靡的号召力和感染力。他一直都有一个舍身忘死、忠心耿耿的随从，那便是他的副手奕理。
原本这个他接手三年的案件终于有了头绪，仲馗这一死，却让费尽周折所取得的这点进展就像泡沫一样，随着仲馗的咽气也灰飞烟灭了。日日夜夜苦苦侦查，最终徒劳无功。他怎么能够睡得着呢？现在，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既愧对局长的任命，也愧对这个职位赋予他的责任。他始终想不通的是，仲馗为什么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命归黄泉了。这就像猫鼠游戏，一只猫在鼠洞口苦苦等待了多日，终于等到老鼠耐不住饥饿鬼鬼祟祟的探出了脑袋，老鼠却突然不明缘由的栽倒在鼠洞口。因此，猫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鼠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安息在它的安全之地，用那双狡猾的眼睛嘲笑它的无功而返。而这一夜，莱芒就是这只愤怒的猫。
他决定去参加仲馗的葬礼。当然并不是无名无分的去站在送葬队伍的中间，而是早早的等在墓地，远远的观望。
仲馗下葬的这一天，本应欢庆的上帝却恸哭了一整天，难道上苍不是所职人间之事，无所不知吗？那么，他必定分得清对错、真假与善恶。基于此，仲馗之死难道不是一件应该庆贺的事吗？他为什么要哭泣呢？真是奇事！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便大雨倾盆。莱芒在送葬队伍还未到达之前便来到了墓地。令他既深感意外又顿觉欣慰的是，奕理和他的高中同学，即那个心理学家早已在此恭候。莱芒对单仁早有耳闻，而在追查这起贩毒案件时，又在奕理的引荐下，彼此之间成为在某种意义上的至交。他们相互寒暄了几句，然后上了莱芒的车，就此事自然而然的交谈起来。
“奕理，你也认为此事有蹊跷？”莱芒一上车，便问。
“没有蹊跷就不正常了。”奕理回答，“仲馗是何许人也？摸爬滚打、暗度陈仓了这么多年，勾践卧薪尝胆也没有他某时所显示出的那种低三下四的气度令人五体投地，狸猫换太子也没有他所玩的把戏完美无瑕。他这一死，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几乎站不住脚了。”
“他的疏而不漏，已经不能简单的称其为小人得志。”莱芒接过话头，“用一个文雅的词，这叫尺蠖之屈，其弯曲的程度，其低调的深度，真是堪称一绝。我从未遇到过这么奸诈的狡猾之徒。”
“就像黄鼠狼一样，总能用臭气熏天的屁遮掩，安全的逃之夭夭。”奕理用讥讽的语气说。
三个人都笑了。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了。”莱芒若有所思的说。
“你有什么想法？”奕理问。
“我们没有理由开棺验尸，因为对于他的指控证据不足。因此不能判断已死之人是不是个替死鬼。但即便冒着被处分的危险，我也要请盗墓者挖开他的坟墓，看看这个仲馗是不是那个仲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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