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邵梣闻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方慕云一个月前有了足够赎身的钱,但却迟迟没有离开——他早该想到的,她会改变主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方慕云会再犹豫一些时日。
“我青楼出身,名声不好。就算拥有姣好的容貌身材,就算再会弹曲儿唱歌,那些男人再喜欢我,也不会把我娶回家。他们,也是要脸面的,去个娼妓回家,像话吗?”
“我只会弹琴跳舞唱曲儿,对织衣纺纱女红一概不懂。就算出去了,又能做些什么来养活自己养活我爹娘?”
“所以说到底,这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她面色平静,唇角还带着浅浅笑意。
“那杨谕呢?”曲邵梣问。
方慕云不以为然地笑道:“他不过是少年意气,时间一久,自然就会将我抛之脑后去追求别的姑娘。”
她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只是在这里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说罢,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递给曲邵梣。
她道:“这些是我之前打算用来赎身的钱,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麻烦你转交给我爹娘,嘱咐他们多休息休息。”
曲邵梣接过钱袋,不语,他凝视着方慕云的眼眸,企图从中找到一丝苦涩或不甘。
但很遗憾,他没有找到。方慕云的眸子里既没有不甘和苦涩,也没有孤勇和决然,她的眼眸深处,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她在瞬间,平平淡淡地做出了对她来说最残忍的决定——以自己一生的荣辱自由,来换取家人的安康幸福。
曲邵梣突然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悯和心疼。
方慕云家境不好,爹娘年迈多病,两个兄长除了喝花酒进赌场什么都不会,原本就不多的家产,转眼就被他们挥霍干净了,除了自家破败的老宅,什么都不剩。
这期间,她为了生计下过地买过菜,给人当过丫鬟端过洗脚水,
也受过欺辱毒打与恶言相向。她一直在忍受,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可世道不公,见不得她受尽苦难仍然不染尘埃地坚强站着。
那天夜里,她的两个兄长为了有钱进赌场,给她灌了迷药卖进了青楼。
她醒来时便是身处这风花雪月之地。
那时,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逃出去,可每次都失败了。那两个嘴脸丑陋的兄长早就替她签了卖身契,
她逃不掉。
她后来又想到,自己还有年迈多病的爹娘要照料抚养,她不能这么自私啊,她应该待在这里,努力赚钱去养他们啊。她重新归于平静,一直待在了鸾音楼。也在这期间,结识她这一生最大的恩人曲邵梣,多亏了他,她才能安心待在这里,不必担心那两个兄长会对她爹娘做出什么事来。
“你看开了,这很好。”曲邵梣微笑道,他想,坚强如方慕云,她是不需要怜悯的。
“我啊,早就看开了。”方慕云笑道。
“慕云,楼下客人点名要你陪!
”房门想起侍女的声音。
方慕云缓缓起身,道:“我先送你下去吧。”
“行。”曲邵梣随她下了楼。
楼下,戏台子上,歌妓唱着才子佳人流连风雨的故事,舞妓伴着娇媚的嗓音妖娆起舞。
戏台子下,衣着亮丽的男人搂着浓妆艳抹的女子看着台上呵呵笑着。他们身侧的女子温柔地往他们嘴里送着酒食,娇媚地笑着。
从前曲邵梣只觉得眼前此景刺目十分,如今却是生出了不同以往的感慨——这些被世人鄙视谩骂的女子,其实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吧。
曲邵梣收了神,转头对身旁的方慕云道:“我自己走就好,你就送到这吧。”
方慕云点头,道:“行,那我就先走了,告辞。”说完,她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那边站着的是先前叫她的侍女。
曲邵梣看着她步步远去的背影,心想,大概没有人能让她低头,不论是落魄不堪还是情爱缠绵。
他转身走出鸾音楼,回了沈府,命人将方慕云交给他的钱袋送到了她爹娘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