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北修也知老父顾忌,就不再言语,接替了李升的位置,紧紧搀扶着重稽正往前走。
紫慎的面前放着一抬小小的肩舆。
跟重稽正刚才乘坐的那抬一样,都是经过反复硝制的软皮子包的面,后背有倚靠,顶上有遮棚。但此时那肩舆上的人并不是坐着或者斜倚着,而是软软的摊着。
紫时那双时刻氲着笑意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光彩,他头昏脑涨、软手软脚的摊在肩舆的软兜里,正努力的一次次的想要弓起浑圆的身子。
周围围了一圈人,都静立看着,并没人出手相助。
能助的人不敢,敢助的人不愿。
折腾了半天,紫时攀扶着肩舆的扶手好容易立起身子,又缓缓的对着紫慎跪下。这边还没跪稳,紫慎长脚一伸,“嘭”的一脚,又把紫时踹进了肩舆的软兜里。
紫时发出一声闷哼,并不敢大声呼痛,只头上沁出几滴冷汗。
“太爷,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呀!老奴是罪人,是宁国紫府的罪人,更是整个良宋的罪人。”紫时终于痛呼出声,却不是为自身的伤痛,而是对自家小少爷的悲声。
“小少爷他不见了啊!就一转眼的功夫,就掉下去了。老奴愚钝,没能抓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掉下去。”他声音凄厉,喊的痛彻心扉。
刘后掏了掏耳朵,又缩了缩脖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鱼士瀛手中撰着一条马鞭,面上也是一股疲惫之色。
他面上虽疲惫,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一股焦急之色。姑母就表弟一个孩子,虽然身份特殊,但好歹养成了,长大了,没成想又会横遭此劫数。想到姑母的伤心,家里祖母的担心,他内心深处就一阵隐隐的揪痛。
更遑论他此行不仅为私,更是为公。他带着皇命,身负重担。他想到王君的诘难,想到太后笑里藏刀的言语,一时苦大仇深。
人生真的到处艰难。
“那崖底是个深潭,我们已前后下去不下百人,始终寻人不着,就是第一时间跳下去的紫罗也失踪了。”紫时接着道,“如今已经过了四夜三日了,老奴…老奴羞愧呀!”他又挣扎着跪下,以头抢地,伏地不起。
紫慎冠发的冠与簪都已经不见了,一头如雪的白发整个披散在肩头后背。他两眼都是红肿的,削肩缩骨,面容不修,装饰不整,整个人似乎都没了神魂,邋邋遢遢的实在让人无法把他与那个仙风道骨的“活神仙”联想到一处。
听闻紫时言语,他呜呜大哭,复又哈哈大笑。
“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他喊。
喊完环视一周,眼睛从刘后、鱼士瀛、孔霄等一众官员们面上一一略过。
刘后与鱼士瀛倒还好。刘后一直在最高处当差,早已习惯了这无形的施压,而鱼士瀛本就是个冰块脸,万年难见一变。
可孔霄等人就难以消受了,他们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他们本就是被紫时硬拿着拜帖请来的。来了后才知道事情可能涉及宁国紫府的幼孙。诚然,涉及到宁国紫府的幼孙就是涉及到皇家,涉及到皇家,又是这样敏感的事儿,又是在这个时候,实在是让人有苦难述。这不是棘手,这简直就是要命。一个弄不好,杀头抄家也是有的。偏偏事情发生在兴元府,发生在他们的辖区内,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孔霄前天来了,本想就走的,没想紫时病的厉害。重北修那怂货也不争气,作为主家,一来就病倒了,孔霄就被缠住了手脚。既然走不得,就只得留下,想着多派些人下去增援,没准今早就能得些好信,没想左等右等,倒先等来了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公爷,青年才俊光禄勋卿小鱼大人,大内总管刘后刘大人。这些人的任何其中一个,搁以往是他们拍断马腿也见不上的人物,今日不仅都聚到一起,且还共处一隅,摩肩擦掌,抬首可见。但是他们并不为这次的‘幸运’高兴,相反他们愁苦难言。隆冬腊月,几人低首挤在一处,脊背上冷汗风干一层又添一层,竟似源源不断。
但是这又能怪谁呢?
事情发生在兴元府,他们作为此地的父母官,躲得掉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小国士大人失踪的地方是这雪峰山。
这可不是公家的,这是重氏的私域。
孔霄无比庆幸的再次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即使背锅也分主次先后,有这重家父子在前顶着,自己多少能得些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