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四摸了摸自己嘴唇上两撇油亮的胡子，停下记账的动作，从柜台里抬起头：“他今天抽到巡街的签，过会儿就会从那边路口经过。你坐在咱们店门口等着就行。”
“您这也实在太可怕了吧，四叔。”
“哼，你以为东厂的番子都是吃闲饭的吗？”顾四拿起一枚蜜饯抛给墨烟，“别的不敢说，卯星对这内城的事除了后宫一件都不会落下。”
这自然是一桩既不道德也不合理的行为，但墨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甚至都不去追究顾四究竟怎么知道她确实找白启鸣有事。
墨烟把蜜饯丢进嘴里，为果味的酸甜诚挚地露出笑容，她在蜜饯铺门口拜访的木凳上坐下：“但我不是来问您这个的，四叔。”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
“……督主要我离开京城去调查张瑜芳。”
顾四抬起头，看着背对他坐在门口的少女。她坐在阳光下，微风吹起她额际的碎发，吹过抹额上的玉石。顾四知道她是一个女孩儿，知道督主收养了她并且隐瞒她的“真实身份”（至于这个“身份”究竟有何玄机，顾四并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但是督主究竟打算怎么做？
就这么遮遮掩掩规规矩矩养大一个孩子，何况还是女孩？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委……
——有时他也会忍不住想一想。
“是吗？那倒真是难得。”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闲聊口吻回答墨烟。
“这不是很奇怪吗？张瑜芳若是真的很重要，怎么不让像四叔这样厉害到可怕的人去监察？再说南京不也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但若说张瑜芳不重要，又为什么非要一直追着他到南方去？”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顾四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是他的处世之道，“督主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墨烟略微低了低头。
“我害怕。”
顾四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墨烟却没再说话。
“害怕？怕什么？”顾四干笑起来，“你又不是小孩儿了……”
“我知道。只是，我害怕我要是离开再回来，这儿会不会就变了样了，会不会有人就离开了——”墨烟说着说着停下来，她眼前又浮现出母亲和师父死前的模样。她的手抬起来去碰自己的额际，但在触碰到抹额的一瞬间收回手，转而打自己的嘴，“瞧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呸呸呸！”
顾四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
“墨烟。”
“嗯？”
顾四站起身，从柜台内绕出来走到门口。
墨烟抬起头。顾四把一只装满蜜饯的纸包搭在墨烟肩上。
“我还没和你说，我家婆娘总算又怀上啦！已经五个月了，大夫说胎相很好。你说咱也不年轻了，还能再添个孩子不容易是吧。来，先给你发点喜糖。”
顾四很少说起他自己的私事。偏偏还装得好像真是不小心忘了告诉墨烟似的。
墨烟伸手接过纸包。
“你看，世间总是要变的，旧的也总是会没的，但好在新的会不停诞生。等我婆娘生了，我再给你带红鸡蛋。”顾四猛拍一下她的背，“快快快你要找的那个白闻熹都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你自己也不看着点！”
“啊！”墨烟匆匆站起来，跑出去前还不忘抱怨，“所以说我根本干不了四叔你们这一行！我肯定会搞砸的！”
——这些话还真不假。
顾四不禁长叹一口气，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