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由轻而易举进了紫禁城。
紫禁城离得远，外城发生的事短时间内还传不到这边来。所以它仍然沉睡着，一如往常的静谧。
燕由舒了一口气，进到这里，他们便绝对无法追过来了。他身上有伤，伤口已经止住血，但夜风一吹还是疼痒难耐，不能如往常那样从宫墙上方走，只能从宫墙脚下慢慢向前。他即便受伤，目力耳力仍在，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队巡夜侍卫。
他想要去最为安全的宫后苑处暂避风头，但途经坤宁宫的时候，他看了那熟悉的方向一眼，站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改了道，朝暖阁走去。
燕由远远便看见了她。
暖阁的窗口敞至最开，张嫣倚着软榻坐在窗口，手肘靠着窗台，俏脸儿搭在纤臂上，盯着窗檐上方挂着的一串风铃，眉目含愁，愣愣出神。
那个小巧精致的风铃由数十上百颗红色珠子串联而成，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响声，听起来并不是适合做风铃的材料，燕由不知有什么特异之处让她露出那样的神色盯着它。
张嫣转过头随意一望，看见了预料之外的景象，神色一呆，又逐渐从难以置信慢慢变得眼开眉展，异样的光彩在她面庞上焕然而生。燕由的心跳漏了一拍。
燕由缓步靠近，张嫣扶着窗台艰难站起身，两人隔窗而对。
他走得近了，这才看清楚，原来窗口那串风铃竟是由上百颗极大极圆的红豆串成。燕由伸手轻轻抚过细丝，红豆撞来撞去，响个不停。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燕由了然一笑，望着张嫣。
张嫣忽然神色惊慌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头不敢看燕由。
燕由温柔抓住她的手拉开，她的脸因为怀孕圆润了些，在燕由眼中却无损她的美貌，反显得她像小时候那样娇憨可爱，燕由心中爱极，连肩背疼痛也暂忘了。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划过她脸颊，她觉得痒，抿嘴一笑。
张嫣笑着笑着，忽而表情一变。
她左手扶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抓着窗台的右手指节发白。燕由大惊，扶着张嫣的肩膀，看她的脸色由酡红变得惨白惨白。
张嫣皱眉，样子痛苦难当，她抬手抠着燕由的手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燕由不知张嫣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将他手臂抓得生痛。他看懂了张嫣无声的话：“快走！”张嫣几乎痛得要跪下去，燕由不知她怎么了，但看她痛苦至此，怎么忍心离去，但见她一直不停重复着：“快走！”
燕由焦急地看张嫣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孩子要出生了。
心头兀地重重一痛，背上的伤也随之疼痛加剧。
“快走，快走，快走。”张嫣嘴唇蠕动，手上使劲推他。
在这个嫣儿最危险最脆弱的时刻，燕由全心全意想要陪在她身边。但知情势如此，他不得不答应，奈何万分痛苦，也只好转身离去。
张嫣已经痛得眼冒金星，没留意到燕由背上的伤口。她低头看地上，觉得平日里地板似乎不是这个颜色的，今日是怎么了呢？她脱力跪下，半倚在坐榻旁，勉力眨了几下眼睛，手摸了摸，才弄清楚，原来这一地上全是自己身上流出来的粘稠的血。
张嫣知道，羊水不是这样的，难不成她的胎儿要保不住了吗？她的脸色苍白得不能再更加苍白，只觉眼前世界天旋地转。
不行！不能就这样睡去，不能就这样放弃肚子中那个小生命！她对自己说，撑着恢复了一点精神。她抬起重似千钧的眼皮，看见案几上放着的香炉。看起来就在触手可及处，但她用尽了全身剩余的最后一点力气，才将那个小巧的香炉打飞到地上。
“砰”的撞击声后是“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
语竹慌忙推开门，见到张嫣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她发出的尖叫声响彻紫禁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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