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白则觉得安心,这安心像一朵承诺开在他坟前,让他觉得随时随地死去也没有那么可怕的纯白的小花。
孤独虽孤独,却也被人记住过。
秋日狂风骤雨的几日后,满地的枯叶断枝,被踩得稀烂的浆果,留下一个个骇人的血印子。
放风时间,孩子们隔开些距离低着头漫无目地走着,像广场上的鸽子。
白则独自迎着太阳站着,等待着今日即将到来的令他锥心刺骨却也习以为常的疼痛。
然而一个身影凭空出现,挡住了他的光亮。
那人半阂着凤目,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天水碧色的宽衣大袖,衣缘绣着的水波纹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流转着紫金的霞光。
站在不远处的穆钧看得呆了,而那人自始至终都未看过穆钧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同样注视着他的白则。
他走到白则跟前,单腿跪着,朝他伸出了手。
白则低头看着那只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宽厚的掌心上,清晰的掌纹像是一条条路,延伸着无限可能。
“白则,跟我走。”
他的神情温柔,眼中,却似有熟悉的悲切。
白则一时间竟觉得酸涩,他不忍看他悲伤。等回过神时,已经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对方的掌心。
那人没有立刻抓住他的手,而是认真地注视了他许久,才慎重地收下了他的交付。
握紧了,站起身。白则小小的胳膊高高举着,被牵着走。
他从记事起就是被无形的手牵着,推着,只是这一次却不同。
那人的手灌输来一股温暖的力量,白则听到脑中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颈后一阵麻木的钝痛过后,那种熟悉的对神经的钳制感消失了。
他自由了。
草地变得柔软,阳光变得温暖,连天空的蓝也变得轻盈而纯净。好像世间万物都镂金铺翠地要讨他喜欢,云舒霞卷,陆离斑驳。
心脏鼓动的雀跃,是白则从未体会过的鲜活。
“你是神仙吗?”白则还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
不是神仙,又怎会是这般模样,这般装扮,从天而降?
白则按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再次试图理解自己的处境:“为什么要带我走?”
“你不属于这里。”
这个答案,像是一场无声的切割。
是了,他本不属于这里。他应当从寒冬走入春日,从阴霾走入明媚,从埋到他腰间的土里爬出来,蜕下硬壳,爬到高处吟唱。哪怕只有一季,他也想要这种全然的自由。
“我们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这个答案,不着边际,却又浪漫至极,恰迎合了一个孩子的所有幻想。
白则终于决定在内心欢呼,他想放声歌唱,想肆无忌惮地奔跑。有什么在他的体内苏醒,从无声的世界里倾泻出勃勃生机。
踏出大门时,一阵风吹来,唤醒零散的记忆。白则回头张望,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死亡和小白花,似乎一瞬间都已离他很遥远。
“等等,还有一个。”白则扬起小脸,带着些恳求道,“他叫穆钧,他是我哥哥。”
牵着他的人,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远处只有几个穿着藏蓝色圆领衫躲在阴影里偷看他们的孩子。
“对不起。”那人轻声道,“我只能带走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