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底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承认自己的懦弱，有时只是因为无处可逃。尽管大地上所有的泥土将它埋掩，罪行终究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雪地里森森红色液体一点点落下，鼻翼间充斥着腥味，如涧的鲜血，他拿起刀一寸一寸地，割裂自己的皮肤……
他猛然惊醒，睁着双眼，目楞楞地盯着天花板，平息心脏剧烈跳动。手边摸到温暖的毯子，鼻息之间传来玉兰花般迷惑香气，他下意识蹙眉，缓缓做起来，掀开毛毯扔在一边。
许久之后，耳边传来清冷淡定的女声。
“杜先生，你每个星期上来睡三个小时，报告不好写，不如来回答我几个问题。”霍月华望了一眼坐在距离不远处的病患。
“现在看到女性裸体，还会觉得恶心？”
“不。”
杜宇航微微松弛脖子上的领带，他麦色皮肤带着一种狂野：
“看到女人裸体没感觉，也不会因为外表喜欢某个女人，她们身体很不错，能帮助我入眠。”
“……这是你在睡了一船女人后得出的结论？”
霍月华点了点手上资料，在以近突破三位数字的伴侣栏目重重画上一个框，她公式化的问道。
“你让我睡的，霍医生。”
杜宇航有些无辜口气，撇了一眼八卦杂志上夸张的豪门恩怨，他与霍明珠解除婚约传言，他不甚在意的把八卦杂志统统扔进纸篓。
“……只是鼓励你去了解女人，杜先生。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和长者成为朋友，也可以照顾关爱小朋友。
而你，选择年轻女子去解她们的身体，以此来放松你精神。”
霍月华放下手中的资料，她双手交叉，神色坦然审视他，自从有了未婚夫她在女子的矜持方面有了新认知，杜宇航在伴侣栏目写下如此挑衅数字无法动摇医生的权威，他别想把私生活混乱借口推给心理医生。
“你给她们钱了？”
“当然，各取所需，公平交易。”杜宇航轻蔑地笑了一声，他寻欢作乐不是为了欲望寻找空虚的身体，只是这样会很累，可以帮助他入眠。
从十七岁开始梦魇一直困扰他，再也无法安睡，死人在雪中望着他时流露出怨恨，那种怨恨阴郁气息总在他脑海中浮现，令他饱受折磨。
他扶着光洁的下巴，有些得意：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碰危险武器，可以拿剃胡刀刮胡子而不至于抹脖子，不再长时间地做恶梦，也不在梦见睁着血淋淋眼睛的死尸。每晚都睡的很好。
霍医生，从十七岁开始，我只知道一种方式，刀片尽在肌体游丝的感觉，像魂灵一样缠绕，彼此蔓缠，彼此挣扎，彼此爱溺，彼此伤害……很多女人把这种感觉理解成爱。
那么，爱是一种病。
人，比起爱，恨更有助于结合。人因有共同的敌人而结合在一起。长久以来，任何国家、任何宗教，都是如此延续下来。
爱或者恨，都一样，只是抵抗死亡的幻觉。”
他正在回忆不停重复的不知是第几段感情，爱情随着自己不停长大而拥有各自面貌。当生活开始逐渐平稳，待自己变老的过程中，经历过的所有一切都变得乏善可陈。从这以后无论拥有过多少个女子，都只是重复同一个过程而已。
霍月华琥珀色平静眼眸泛起一丝涟漪，她内心十分赞同这句话，‘爱或者恨，只是抵抗死亡的幻觉。’，想到身为医生她有些尴尬推了推鼻尖丑陋眼镜：
“现在会怎么形容自己，杜先生？”
“四分之三是异性恋，四分之一是同性恋。”杜宇航坦率回答，在写有保密协议的心理医生前无需隐瞒。
“这是好事，杜先生我们曾经讨论过，你的双性恋倾向源于十七八岁年纪，无法负荷及理解的恐惧与忧伤。那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这些记忆与你与时俱进，但你接受不了。
那一刻，你感到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霍月华收起手中的统计资料：
“同性恋自杀率及酗酒倾向比一般人高,他们承受不了社会的压力,无法解除内心沉重的负担。
上层社会的脸面还是需要维护，对簿公堂足以让人名声扫地，当年奥斯卡王尔德为此身败名裂、身陷囹圄。
现在，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不讨厌的女性结婚，用合法的外衣遮掩不合法同性恋本质。
做为你的心理医生，我会一如既往保护你的稳私。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恭喜你，杜先生。”霍月华伸手，忽然想起对方不怎么喜欢女人又体谅的收回。
“我正常了？”他问道。
“四分之三是正常。”她回答。
“打算离开？”杜宇航望着她手中订婚戒指。
“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你的case(案件)其他同事会跟进。”
霍月华已经整理办公室里私人物品，她打算乘此机会治疗自己。
“你订婚了。”杜宇航肯定，他站起来取下她鼻尖那副丑陋笨拙眼镜，带在自己脸上平光眼镜没有度数，只是掩饰。
“不用刻意试探，也无需讨好，杜先生我帮不了你什么。”
霍月华接过杜宇航手中那副没有度数眼镜，扔入纸板箱，她看一眼杜宇航，他是一台完美印钞机，商人本性。
“原来你长这样……”他撇一眼纸箱里的眼镜喃喃自语，她面容清雅气质清冷萧瑟，琥珀色眼眸蕴含智慧的微光却没有温度，在她眼里他与一般病患没有区别。
杜宇航也一样，他把霍月华归于，第三种人。
第一种，床伴。和他亲密关系的女人；第二种，同事。没亲密关系的女人，利益往来者。
以及第三种人……
她在人性深处都不太光明正大，这种隐秘感让杜宇航觉得霍月华是可以分享秘密的同类。霍月华，从一开始就很特别，特别危险，她身上藏着有多秘密，对于过于熟悉的事物，人有着天生的厌弃。
以此，他把霍月华归于第三种，不属于男女范畴，病患与医生特定的社交距离，可以窥伺秘密的陌生人。
霍月华微微停顿一下：
“下次见到明珠，我会告诉她，那次叶家大太太来医院，alex（艾利克斯）和叶家大太太在拥吻，杜先生为了维护明珠，警告过alex（艾利克斯）叶家大太太出了名喜欢在外面养情人，而这件事如果让她丈夫叶国森知道……
杜先生有很多办法能让叶国森知道，也有很多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alex（艾利克斯）怎么和明珠摊牌。
杜先生知道明珠外面有情人，也照样维护她。”
“以你对她了解，你猜会怎么说。”杜宇航轻笑问道。
“她会说。
alex（艾利克斯）只是前任之一,你现在告诉我，alex（艾利克斯）是个男妓，哪又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
月华，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无法相信一张纸的有效期，恋爱结果并不重要，只要这一刻大家觉得开心。”霍月华模仿女王口吻骄傲潇洒说着。
“这确实很像她会说的话，确实已经过去了。”杜宇航微微点头，这是他与霍明珠之间的私事，无需外人插手。
他礼貌问道：
“你去哪里，送你一程。”
霍月华把纸箱交给秘书，请她邮寄回家，望着腕表上时间说道：“水族馆。”
持续望着车外有些无聊，他回过神撇一眼她捧着的书打发时间般随意问着。
“你在看什么书？”杜宇航忽然问道。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霍月华头都不抬，她拿起书封面摊开他看。
“好像很有趣。”杜宇航明显刻意打扰。
“是很有趣。”霍月华无奈的从报告里抬头，太讨厌。她已经不是他的心理医生。
“说什么？”杜宇航实在太无聊，坐在车里无事可做，她又并非女伴可以随意玩弄。
“我明天要交报告。”她很不想搭理。
“描述一下你所学，对你有帮助。”他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好吧。”霍月华放下手中的笔，她拿着那本书：
“欧文·戈夫曼所写，他设想整个社会生活是个大剧院，而我们每个人就是这偌大舞台上小小的一个表演者，借助着某个生活场景、情景、道具，在与剧班的其他成员的合谋之下，共同在观众面前表演一出出真情抑或假意的剧目。
我们不断的改变自己，以符合生活中的角色。”
“举个例子？”杜宇航开始有些兴趣。
“微笑是友善的表现，应该经常笑，如果有一天你刻意一整天都不笑，就会很奇怪。”霍月华微微想了想，举例说道。
“……你项来不怎么笑。”
杜宇航被话题内容吸引，他放下手中报纸，他看向对面霍月华。
“尽管如此，我偶尔也会笑，为了不把别人吓到。”她顺便摆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你想笑？”他蹙眉，望着她这个不怎么美感笑容。
“不想。”霍月华肯定的摇头。这是她待在水族馆理由，即使阴沉着脸一整天也不会被看作异类，却摊手：
“这就是欧文·戈夫曼认为取悦他人。
就像你每天穿西装，为了融入商人的身份，你强迫自己百分之百去喜欢女人，融入社会道德标准。
其实，这个社会从不会关心个体。你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其他人来说无关紧要，但他人却摆出一副鄙夷脸色谴责你，因为……绝大多数男人喜欢女人，从遗传学的角度有利于种族生存，所以身为人必须符合这个特质而已，不然就是异类。”
“融入？”他若有所思。
“每个人潜意识都想要融入某个特定环境中，去寻找存在意义。
欧文·戈夫曼认为在许多面具和各种角色背后，每个表演者往往都是一种孤寂的神情，一种裸露的未经社会化的神情，一种全神贯注、独自肩负着艰难而又险恶使命的神情。”
她解释，见他注视，下意识摸了一个脸：
“……很无聊？”
杜宇航忽然问道：
“你早年就读ucl（伦敦大学学院）？”
霍月华颔首：
“我们出生的年代，男女偏见明显，伦敦大学学院是英格兰第一个在录取学生时，不考虑学生种族、宗教、政治立场，也是最早录取女性的大学。
很幸运，它承认男与女有着同等的权利。”
像老旧电影胶片，过往情人一格一格快速地在杜宇航脑中略过，留下黑白光影。
女伴行为很好猜测，珠宝店新款首饰都能博得佳人的欢心，他通常只需准备一张副卡，带她们出海、滑雪。可是一旦参加晚宴、歌剧、沙龙、画展他只会带着霍明珠，她是拿的出手的女人。
很巧，今天他又发觉一个，却又不太一样。
霍明珠是鹿。具有野性，漂亮、难以驯服。
杜宇航小时候有一回出去打猎，捉到一只鹿，喜欢的不得了，想带回家，抱着它在雪地上滚来滚去，最后他困得睡着了，醒来时，鹿跑了。
霍月华更具圣神感，好像教堂遇见圣母玛利亚的木疙瘩像，端庄、神圣、温柔。
玛利亚是杜宇航小时候最讨厌的东西，他很想把玛利亚推倒在地，把雕像摔得四分五裂，省的她再喋喋不休。
摔倒在地上的玛利亚一脸温柔微笑，对他殉道：
……人赋予社会秩序特定行为的意义。
社会行为就是社会表演，社会成员在社会舞台上扮演多种角色，使自己的形象服务于群体而达到目的……
长大后，杜宇航开始学着欣赏她四分五裂脸上，仁慈宽容的笑容，无论他怎么卑劣丑恶，她任然会对他笑得很温柔。
耐着性子倾听玛利亚教诲，他沉迷身体欲望中颓废太久，一切花样招式都玩腻了，日趋感到肉身衰老灵魂软弱，最终与世间其他物质一起腐败发出臭味。
现在他需要玛利亚净化心灵。
“第一次发觉，你也会很健谈，霍医生。”
“你每次做心理治疗，睡三个小时，就走了，杜先生。”霍月华承认她会和霍明珠历任保持距离，保持点头之交更好，如今他不再是明珠未婚夫与之交谈时反而放下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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