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后台的陈恒跟薛蝌，显然也听到了钟声。正给好友的装扮挑刺的薛蝌，当即大急道：“你不把这玉带上，也把我这柄扇子拿上啊。”
“先扶我起来走几步，快快快，腿都要麻了。”
不是，山长，你也没跟我说啊？！陈恒听的瞠目结舌，真是懊恼不已。自己刚刚装那么骚包干什么，不行就伸伸腿呗。
相比起大堂里的喧哗吵闹，里间的女娃就安静许多。又有被特意请来帮忙的薛宝琴，跟谢氏一起维持着大家的秩序。
他们大多聚在一侧，另一边则是人数不少的盐商。陈恒看到他们时，心中还有些吃惊。没想到李卞在城中，已经收拢住这么一批人。
“不论班首们，是如何想的。只要他们最后走出来，那就是义举。”
只是现在还有段时间，学子们尚能三三俩俩闲聊，气氛轻松且融洽。偶有有那么一两个人，小心翼翼抬头往右边看去。那副好奇的模样，好像墙内有什么宝贝在勾着心魂。
可他劝不动陈恒，只好把先前解下的玉佩，重新带在腰带上。现在再让信达回家拿宝琴送的那枚白玉，也是晚了。薛蝌只能无奈摇头，“你以后可别后悔，觉得自己少了些场面。”
可惜薛蝌这几个杀才，摆出一副你不去、那我也不去的架势，倒让陈恒不得不来了。一行四人赶到集会的凉亭时，往来的人已经有许多，大多都是秀才，偶尔才看见几个凑数的童生。
八月五日，陈恒跟薛蝌他们受邀参加李卞的诗会。到了秀才这一步，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人际往来自然也是少不了。
也难怪林伯父一直说，童生时期，是读书最好的时间。陈恒本来是不愿去的，他的理由也正当。月底就是陈青的大喜之日，家中多有俗事。陈恒帮不上什么忙，可以此为由请假，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她知道，自己若不走这一趟，对方势必会一请再请，左右还弄得麻烦。
贾宝玉本意是想夸送人的心意，可听到这个回答，却是一下子说不出口。再想想那句‘身处低等苍翠在，献承露引蜜蜂’更是万般纠结伤心。
陈恒的解答，也尽量小心谨慎。这是引导众人从空谈派走向实干派的言论，他不希望自己的无心之失，就造成众人的曲解。
见场内还有人迷糊，陈恒咳咳嗓子，继续给他们讲解起其中奥妙。“人心思变，其无罪矣。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的意思，也在此处。”
她们跟宁国府的关系还要紧密一些，丧事期间的礼仪，自然是少不了。远不如林黛玉有个亲娘护着来的自在，旁人若是敢叫黛玉披麻戴孝，先问问贾敏的脾气能不能答应。
陈恒瞧出李卞的心思，就给薛蝌一个眼神，自己跟钱大有先行离去。他撑着伞，沿着林道且走且行，只见四周林木，争奇拥翠，翳翳郁郁，叫人看了还想看。
待她赶到梨香院，此处果然还是先前那批人，只是少了个熙凤嫂子。听说熙凤嫂子，现在在那边管家，也不知忙的怎么样。
陈恒跟钱大有吃的安静无趣，也没个不开眼来逼他作诗，借此抬高自己的才华。
这次来的是个秀才，面容老成，陈恒也识得。是书院里待了多年的老秀才，去年八月刚在乡试失利，也算是半个失意人。
她又问过附近邻居的一些情况，见多是读书守礼的人家，心中更是满意。待下人退去后，她不住跟韦夫人道谢。韦夫人反倒让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啊？！”
行着行着，突然走到一团百丛中，越过浓密的枝，就见到前方豁然开阔，一片宽敞的草坪铺设在雨中。陈恒见此不禁拍额暗笑，他就说为何此处，瞧着如此眼熟，可不就是自己第一次跟林家人过中秋灯会的地方吗？
也是韦夫人给韦应宏照顾的天真烂漫，瞧不出贾敏细微的变化，还在热络得谈着宅子的好坏。贾敏从旁听着，也是频频点头。
陈恒一直坐到半途，才跟着一批告辞的学子先行离去。聚会本就是这样，有人提前走，有人中途来。若是从头到尾都是一批人，话题不免有说完的时候。
此话，有合了孟子说的用正道养浩然之气的意思，可谓答得精妙。陈恒收敛着神色，垂目沉声道：
“你看着办。”裴怀贞不会在乎这点小事，只刻意抬起手拍拍陈恒的肩膀，使坏般的笑笑，“有些聪明才智，还不够机灵。”
陈恒替乐仪书院拿下本次院试的案首，这是件极扬眉吐气的事情。他的文章自然在书院里广为流传，同窗们也想知道案首破题时的想法。
按理说，每次大课上的内容，大多都是秀才们带着人读史讲史，或是说说自己平日做文章的心得。
这确实难能可贵了，林黛玉很难得的回他道：“即是读过，还需用心才行。”
今日，三春亦是在场，她们借着宝钗的名义来次避避风头，心中多少是有些轻松愉快的。
眼见时间差不多，江元白端正一下坐姿，从桌上拿起小锤，轻轻敲在小钟上。清脆的钟声，立马压住讨论声。学子们逐渐沉默下来，开始闭目沉淀心神。
听到贾宝玉这样问，林黛玉不禁莞尔一笑，抬手挠了挠猫猫头，八角因为此举，舒适的眯起眼睛，轻声叫唤一声，扬眉道：“自然是我兄长。”
台下有人，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当即眉宇一动，提笔记下。
她们这次能有机会走出后宅，还是裴怀贞力排众议直接做主。虽说步子大，可能会扯着蛋。但山长这个岁数，扯了就扯了吧，估计也没多大用了。
一个秀才罢了，影响不到他的心情。趁着兴致高昂，又有五六个舞娘围着自己，李卞在盐商们的恭维下，喝下一杯杯酒。
陈恒听的愣神，他可是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啊，天杀的，也不知道哪个夫子想的场面活，一定要让人仿古礼开讲，美其名曰端正视听，怎么也不想想讲课人的情况。
陈恒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还是坚决不同意，“不戴不戴，我是上台讲课，又不是跟你出去闲逛。带这个玩意儿干啥。”
可他提的问题，就相当不礼貌了。这个问题，说实话有些狠辣。若是品德有用，那何来历代王朝的兴亡更替。若品德无用，那圣人教诲又要作何解。
今日再见黛玉的神色，见其眉间总有一股淡淡的愁色，挥之不去，叫人担心万分。贾宝玉转了转念，就把目光放在黛玉抱着的猫上，逗趣道：“这猫看着好生可爱，它叫什么？”
一言可为师，陈恒今日的讲解，确实对他们帮助很大。其中不少语句，足以回去后再仔细揣摩，好好开拓眼界。
他停了停，供同窗们思量这句话，也给秀才预留出继续提问的空间。果然，这秀才又问道：“那亚圣又言‘人皆可以为尧舜’，该作何解。”
小样儿，喝酒就喝酒，还什么文人风雅。陈恒听的暗笑，这些小场面，跟上辈子的比起来又算得什么？都是前世看腻了的东西，他不愿把精力耗费在无聊的事情上，也乐得跟钱大有一起当其哑巴人。
话才说完，连探春跟史湘云也是叹气。宝哥哥，您可长长心吧。人家林伯父是探郎啊，靠科举取仕。你当着人家的面，这么批评四书五经，也太不厚道了。
紫鹃听出小姐话里有话，便犹豫道：“要不我去回了她们？”
见陈恒已经做出下课的手势，二三子这才起身，整齐的朝着台上的陈恒行礼，“谢学兄教导之恩。”
贾代善还在世时，贾府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何曾有现在的混乱和不堪。只是这是自家私密，贾敏心中叹过一声，脸上的笑容倒是如初。
最后，当有人提问：“真的会有人人为君子的那天”时，陈恒忍不住细想，脑海里突然蹦出诗经的语句，索性就用它作答。
陈恒忍不住摇头失笑，他知道对方回不来，一定有她的理由。只要对方平安无事就好。思及故人的愁绪，微微被雨声冲散。少年略作停步，又转身消失在河道上。
贾敏久不在京师，小时候的玩伴大多已经嫁人。大家情分虽然在，可眼下贾敏还没到做祖母的年纪，又是孤生一人在京师，到不方便随意走动。
…………
在好友的帮助下，陈恒哆嗦着起身，血液还未疏通之际。裴怀贞就在徐堇侯的陪同下笑着走过，“痴儿，坐累了不会站起来摇头晃脑吗？谁让一直坐着不动了。”
…………
林妹妹这个兄长，到底是何人啊，怎么哪哪都有这个人。
林黛玉见他一言道明，竟然有些意外。看来这个表哥，也不全是不学无术。见对方多看了自己一眼，贾宝玉当即解释道：“我之前看过几本医书，只算略读，当个消遣。”
薛蝌本来也要走，李卞却难得留下他。比起陈恒这个案首，李卞更看中薛家人，看中二房手中的景安日报。
这是出自告子章句里的话，本次院试的第二题，就是出自此文。陈恒才考过，自然不可能忘记原文。他点点头，拿着孔、荀两派后人争论的问题，抛给对方做解答，“此句重在‘为’，否则又怎么会有人性善恶之辩。”
直到陈恒洋洋洒洒讲完，轮到学子们开始提问，这堂讲课才算真正开始。
主会人李卞出场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很是得意。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又点了盐商们旁听之因，直说要给他们去去身上的铜臭味。
陈恒立马点头，钱大有这才缩回去，给江元白打了个手势。后者又拿起小锤，连敲三下。沉心静气的学子们齐齐抬头，看向讲台旁的屏风处。只见陈恒带着薛蝌徐徐走出，一路来到讲台的蒲团上坐下。
席间到没发什么挑衅之事，人的名，树的影。十三岁的案首，文章又摆在哪里供人欣赏。文人的妙处就在此处，虽说文无第一。可只要看过对方的文章，就知道彼此的高下。不像习武之人，不出手比试一番，难分高下。
台下传来轻微的议论声，陈恒也没叫这名秀才先坐下，自顾自继续道：“若天下人人为君子，天下自然可平。”
韦夫人也是憋不住笑，半捂住肚子叫疼。“姐姐，你太不讲理了。”
学子们很想一睹屋内的风景，可有徐堇侯拉长着老脸坐在墙边镇守。他们仔细想想，还是打消非分之念。
真要算起来，秦氏还是黛玉的晚辈。论到谁家的关系，也轮不到自家女儿身上。因丧事上的一些问题，贾敏去过一次后，更是叫女儿不必露面，只推说身体不适。
…………
薛蝌跟江元白特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拉着陈恒跟钱大有入座。前两人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会，心思都很雀跃。后两者倒是有些木讷，自顾低头不言。
贾宝玉也不是全无见识，他侧头一想，就道：“可是取得‘小区阳艳色彩纷，八角会盘独一份。身处低等苍翠在，献承露引蜜蜂’之意。”
薛蝌这样的公子哥，又有秀才的功名，也是场内美人们的焦点。见自己左右手各陪着一个美人，他也不愿好友形单影只，索性劝道：“恒弟，你也该学学文人的风雅了。”
贾敏一听，也乐了。她小时候是京师里有数的厉害，屁股后面不知跟了多少武勋人家的小姐，还拿捏不了韦夫人这样的大家闺秀？
可惜在他们的右手边靠墙处，坐着一排闭目不语的夫子。仅仅一墙之隔，里头却是另一个世界。谢氏带着后堂的数十位女学子，也在此处安坐，等候开课。
这道困扰天下大家许久的问题，当即就堵住秀才的嘴。可这只是堵住嘴，陈恒知道还得让他服气才行。
“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住了？”
这批人大多都参与过救灾之事，对其中的变化很清楚。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种缘由，一时听的入了迷。待到陈恒说完，反问这名秀才，以及台下二三子，“即是如此，诸位学兄觉得，城中戏班的班首是义还是不义？”
这种仿古的坐姿，很考验人的体力和耐性。陈恒合着青色大袖刚坐下，就感觉有点吃力。可面色还是不改，朝着台下学子们含笑点头。
“说的什么浑话。”
若是没有出现更好的宅子，三天后，她就准备订下这间三进宅子。这次虽然住不了，可下次再来京师，就不必在贾府久留了。
到时候她们一家人，也能讨个清净。
月票满五百，马上把加更给你们算上。这章马上要九千字了，我诚意满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