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不久便是新年,新年里大臣们都要入宫进行新年大朝会,内命妇和外命妇要去朝见皇后。
晋王按道理也要在大年初一的那一天进宫朝拜皇帝,身为京畿左右大都督的李桓到时换也要出席。
可是眼下他被李诨揍得鼻青脸肿的,还不知道被那几下打的脑子是否还清楚么?
贺内干想起这个就要把妹夫李诨给骂一通,他那会的确生气外甥干的好事来着,鲜卑人有抢婚习俗不假,他自己就是这样把崔氏给抢回来的,可就是这样听到女儿被人抢了,才会火烧火燎,心里恨不得把外甥给打一顿好的。可是他见到外甥,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把外甥骂一顿打一餐,受个教训了事。谁知道李诨当着他的面是真的下狠手往死里打,要不是他及时拦着,外甥这条小命指不定就交代了。
当初生这孩子的时候,两家日子都不好过,好不容易撑过来了,日子富贵了,倒是被兄兄给打死了,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啊!
妹妹时不时上门探望,贺内干见着贺昭,面上也有些不自然,“你啊,让人来看看就好了。你家里几个孩子呢,都需要你照看。要是有甚么事,我也不会不告诉你,你常常来,天又冷的很,万一受冻了生病可划不来。”
贺昭如今身体不好,过于频繁的生育和后宅里许多要操心的事,让她身体不如以前。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到底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做了这么一件混账事情,我这个做家家的,也是难辞其咎。哥哥……我……”贺昭袖口轻轻擦拭一下眼泪,哽咽说道。
“好了,我也不是真怪他。”贺内干说道,“乌头下手也太重了,我教训自己的儿子都不敢下手那么重的。”
贺昭闻言,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可不是,竟然是下死手打。”贺昭一想起儿子为了侄女被丈夫打成这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十五年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放着那么多的出身高贵的小娘子不要,偏偏就巴上了侄女,侄女就算貌美,但到底也比不上长公主之类的出身高贵。
想起儿子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这个做家家的当真心里有一股火,她把儿子养的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他为了女子要死要活的。
这个想法对着兄长和大嫂,贺昭一点都没有表示出来,如今除了这么一桩事情,侄女是做定她的儿媳了,两家是亲戚,而且兄长手中也有兵权,可不是那种随意能够拿来磨挫的角色。
想一想,娶了侄女,自家阿兄手中有兵有权,算来也是对儿子的一大助力了。想到这里心里的愤懑才消减下去。
“我这次来,也是让人准备了些礼给娜古。如今两家就要问名了,我这个做阿家的总是该有些表示。”贺昭道。
“那些金银之物也不必在意。”贺内干说道,“如今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自家女儿根本就没有喜欢外甥,他看得出来女儿性子看上去温和的很,其实是随了她家家,倔强的不行,外甥来的这一手打的人措手不及,这被迫定给晋王,女儿心里说不定如何的不甘心呢。
想起崔氏的性子,贺内干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知道阿兄府上不缺这个,可到底是一番心意。其他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好坏。”贺昭说道,崔氏出身士族,要送礼的话最好是送些有些年头的,最好还是王谢来往书信字帖的那种。
可是北朝向来尚武,对于这些东西是少之又少,基本上找不到。贺昭也只好送些金银之物过来了。
“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放心,你阿嫂是个识大体的人,娜古也不是个娇气的小娘子。”说着贺内干靠近些许,“日后也劳烦你照顾她一下。”
李诨的那个后院成个甚么样子,贺内干一个大男人不想去管,但是如今女儿都要给人家做儿媳了,尤其还是长子长媳,天天要对着那一堆的阿姨,他也有些担心。
自己能够给女儿撑腰,但也不好过头了。
想起后院的那一堆妾侍,贺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尤其里面还有个刺头。
“阿兄放心,娜古也是我的亲侄女,嫁到我家来,我这个姑母和阿家哪里有不护着她的道理?”贺昭说道,“我只想着日后,阿惠儿和娜古能够把这日子过好,举案齐眉,多生几个孙子让我抱,享一享天伦之乐。”
“这是当然。”贺内干听到妹妹的话,放心多了,“这阿惠儿长相上佳,哪个女子不爱,到时候两个孩子一定能够相处好的。”
堂内贺内干和贺昭正在说话,贺昭带来的那些礼物也被送到崔氏和贺霖房中。
崔氏对于那些金银之器向来兴趣并不大,连看都不看就让人送到库房里去找个单子。贺霖让人打开看了看,基本上都是一切金银用具,还有精致的女子首饰。
贺霖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鲜卑有抢婚旧俗,虽然洛阳实行汉化,早就叫停,可是那些朝廷中鲜卑新贵几乎全是从胡风浓厚的六镇上来的,他们可不吃士昏礼那套,竟然抢了人,就差拿牛羊来向妇家下聘,那这婚事也就成了。
至于什么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这些鲜卑胡儿还真的不看重这个。
她坐在榻上,自己低着头缝制着一只足袜。
那只足袜小小的,一看便知道是给幼童做的。如今次奴已经是半个小大人了,被贺内干拉去读书练武,一天到晚和个陀螺一样转的就没个停的。
“大娘子,二郎君来了。”一个圆脸侍女绕过屏风说道。
“嗯?”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贺霖抬起头。
二郎君便是黑臀,说起来这小名不雅的很,却是从晋平公那里淘来的,如今这孩子算起来快五岁了,也到了开蒙的年纪,这会儿不乖乖猫在房里头认字读书,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大姊姊!”一个带着帽子的小男孩跑了进来,后面的乳母伸手就要抱,可是小男孩跑的飞快,他在外头就已经脱了小靴子,屋里头铺设的地衣十分柔软,屋子角落里还有烧的正旺的火炉,一进去跑上一会儿,额头上就出了一层的汗。
黑臀和次奴一样,崔氏对于儿女并不亲近,对于两个儿子也是放手给乳母侍女,贺霖倒是经常去和两个弟弟说说话,陪着他们玩,久而久之,两个弟弟比起母亲倒是更亲近姐姐。
黑臀年纪小,跑的可不慢,飞快的跳上贺霖坐的那张榻。
“你怎么来了?”贺霖笑问道,让侍女将干果拿上来给黑臀吃。
侍女将一个格盘拿上来,里头满满的是葡萄干,干枣之类的干果。
这会儿还是靠天吃饭,就是权贵冬天想吃些新鲜蔬果都没有办法,水果只有干果,蔬菜……只能靠窖藏了。
“来,吃这个,说是从龟兹那边来的,甜的很。”贺霖将装满干果的格盘向弟弟那里推了推。
小孩子立刻伸手去抓了一把葡萄干吃起来,孩子都喜欢吃甜的,不过吃多了也不要了。吃了几把,黑臀就不肯要了。
贺霖让侍女奉水给他漱口,免得到时候长虫牙。
“大姊姊,我听姑母说,你要嫁人了?”黑臀拿着手巾将嘴擦干净好奇的问道。
“一个小儿,问这个作甚?”贺霖听到弟弟说起这个面上的笑有些淡下来,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儿听说姊姊嫁人了就不住在家里了是吗?”黑臀听了委屈的很,坐在榻上扭了一□子问道。
“女子出嫁了自然是不留在家中的。”贺霖低头做着手里的足袜说道,“要是姊姊出嫁有一天会来长住在家中了,那一定是出事了。”
黑臀坐在那里想了想,“儿不要姊姊出嫁,就算是嫁给阿兄也是一样。”
这话被一旁服侍的乳母侍女们听了,全都笑了起来。
“二郎君真是童言无忌。”乳母笑道,“这女子长成人,自然是要出嫁,侍奉夫家宗庙的。哪里能一辈子呆在爷娘这里呢。”
黑臀瞪圆了眼,死活想不明白乳母这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贺霖笑笑也不给弟弟解释。正好手里的足袜缝好,她剪掉线头。
“正好你来了,这个是给你做的,试试看合不合脚。”贺霖将手里做好的足袜递给乳母让她给黑臀套上。
“大娘子这收益真不错。”乳母看了看着针脚细密夸赞道。
“闲来无事,也只能做这个来打发一下时日了。我放大了做的,到时候填上麻絮,也能穿的上。”贺霖收拾着手里的针线说道。
每日里不出门,能做的要么就是看书练字,再要么就是做些针线了。
乳母将足袜给孩子套上,做的大了些穿上去有些晃荡。但是小男孩长得都快,做的大了穿的还能久一些。
“差不多呢。”乳母说道。
“那就好。”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侍女禀报,“大娘子,娘子让针线娘子前来。”
“不是前几日才量过尺寸么?”贺霖有些吃惊,前几天崔氏让家里的针线娘子来给一家人量尺寸做新衣,怎么又来了?
“这些针线娘子并不是家中的。”侍女解释道,“说是外面专门做的,娘子说是给大娘子做昏服……”
这贺霖身上有个封号,李桓也是身上有官职的,而且官职一点都不低,两人成昏必须按照规矩来,这布料质地染色,到上面的纹都有规定,半点也不能含糊。
贺霖原本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冷下来。
侍女不知道为何她一下子就冷了脸,贺霖转过头去,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如今就算是发脾气也没用,这事情两家也定下来了,至于她本人的意见已经被无视过去了。
此时表亲结婚有很多,但是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而且有种*的诡异感。
这……两人血缘过于相近,到时候还有孩子的事情在等着她。
这会压根就没有什么妇产科正规检查,万一生个孩子有个什么不对,是不是都要算在她头上?
想到这些真的是一件比一件糟心。
外头等候的针线娘子们鱼贯而入,行礼之后便忙活开了。
黑臀被乳母抱到屏风后面去,只剩下贺霖展开双臂让针线娘子们量尺寸。
针线娘子们一边量,一边嘴里恭维着。
贺霖基本上僵着脸,都不怎么搭理。
外头守着的侍女突然传来一声,“娘子。”
崔氏绕过摆放在门口的屏风,见着女儿乖乖的让人忙活,放心下来。
“大娘子长得像娘子呢,这般容貌,我们也才是第一次见,那些小娘子都没有大娘子这般好容貌呢。”
这家原本就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再加上结亲的是权臣,针线娘子们自然是好话不要钱的讲。
等到一切做完,崔氏给她们每人都赐了上千让人退下之后,她手指轻轻叩在手边的凭几上。
“待会要不要看看他?”崔氏问道。
“他不是没事吗?”贺霖低下头去,“我不是疡医也不是疾医,去了有什么用处?他那些毛病我一个也治不好。”
想起李桓的所作所为,她心里一股火窝着,他几乎是油盐不进的那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至于她是怎么想的,他好像不怎么关心。
尤其还是……想起那天他一边对着自己上下其手一边说的近乎是猥亵的话,她恨不得自己就没见过这个人。
“你还是去看看,大娘。”崔氏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事情说起来的确是他不好,如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贺霖坐在崔氏身旁,看着手上修剪整齐的指甲并不说话。
“他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贺霖长吁出一口气,“那还要我去作甚。”
“大娘,莫要任性了。”崔氏摇摇头,说道。
“你和他最好还是将话说清楚,日后你要和他过一生,难道也要如此?”
崔氏这话听得贺霖想笑,崔氏自己还不是和贺内干这么半辈子过来了,崔氏看不上贺内干,甚至从骨子里就讨厌,贺霖在一旁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这话只是让她想笑。
不过她没有笑出来,她点了点头,“好。”
见李桓,贺霖并没有把自己收拾一番,平日里在家中是什么样子,到了他面前还是什么样子。
因为李桓伤的是头,需要静养,因此他住的院子比较偏远一点。
她人还在院子外,守在门口的奴仆便连忙一溜烟的跑进去将她来的消息告知李桓。
李桓这些天好了些,原本一个人郁郁寡欢的坐在榻上,听到贺霖来,眼前立刻一亮,“她真的来了?”
“奴哪里敢骗世子,大娘子是真的来了!”如今这两家要结亲的事,上上下下都知道,奴婢们也懂的如何行事。
李桓立刻就从榻上跳起来,“去!把那件袍子拿来!”他向来喜欢穿绯色的袍子,可是拿到手里才想起来他伤口刚刚结痂,穿绯色袍子是不是会显得自己脸上的伤口太过吓人,又让人换了一件。
等到贺霖都走到院子里了,他还在慌慌张张的让人给他将蹀躞带系上。
贺霖走到门口,见着从里头窜出来的家仆,面上有些不自然。
“大娘子,世子请您进去呢。”家仆说道。
贺霖站了会,她又想起那天李桓说的话来,转身就走,连门都不进了。
“大娘子!”家仆没想到贺霖今日转身就走,连忙唤道。
里面李桓对着铜镜,慌张着往自己面上傅粉,男子傅粉乃是南朝那边的风俗,李桓向来自持肤白貌美,即使不傅粉一样肤白如玉,如今他正用这些粉遮盖起自己面上的伤口。
听到外面家仆惊讶的一声,他手里的粉盒便掉落在地上,名贵的莲粉盒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粉英立刻扑了一地。
他立刻从茵蓐上起来,一把拉开门。
“娜古!”
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停了停,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继续往前走。
李桓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在场,上前去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拖。
“世子,你这是——”前来服侍的也是贺家的奴仆,见着李桓如此作为,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还有些人反应过来上前阻止,结果被李桓一瞪,站在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你又要做甚么?”贺霖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即使不疼也挣不开。
她被扯进屋子里,李桓一脚就把敞开的们给踹了回去。
门口放着一面屏风,屋子里发生甚么,门外根本就瞧不出来。
“你——”贺霖刚要甩开他的手,她回头望见李桓面上的伤口一怔,他的额角有一道已经结痂了的伤口,伤口上一覆盖着一层血痂看着格外可怖,嘴角处也有一处很大的淤青。
她是听说了李诨当着贺内干的面差点把李桓打死的事情,不过她觉得是事情传到她耳朵里变严重了而已,到底是自己的长子,那里会真的下狠手打?恐怕就是打一打做个样子。
可是看着李桓面上这伤口,真的……
他脸上还傅了一半的粉,可能是太匆忙下手乱七八槽的,伤口上盖着粉,看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滑稽了。
“这——”贺霖指着李桓好久说不出话来,自从到了洛阳她就没见到李桓如此的狼狈过。
过了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你兄兄打的?”
“心疼我了没有?”李桓原先想着不要让贺霖瞧见他这幅狼狈样子,但是瞧着她盯着自己,还是别别扭扭的给她看,等到她问起,心里头更是抹了蜜一样的甜。
“你——”贺霖简直被李桓的不要脸给吓着了,“谁心疼你,你这样是自作自受。姑父打你,你不知道跑,成了眼下这样能够怪谁?”
“兄兄打我,打的我快死了……”李桓伸手去捏她掌心,被贺霖躲开,不让他继续碰她。
这话里活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撒娇,要是以前贺霖会安慰他,可是到了眼下,安慰的话她是半句都说不出口。闹成这样难道真的不是李桓他自找的么?
“你站着让他打了?”贺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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