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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台月之狼山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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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上林祝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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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位居相国之贵,又是万户侯中第一位,皇帝是无可加封了。当年高祖出征平定英布之乱,萧何在长安负责粮草军需,每次高祖都详细询问使者萧丞相在长安干什么,使者便将萧何勤勉为国、不辞辛劳、爱民如子等事如实以告,但是高祖脸上却未见喜色。后来萧何幕中有人告诉他,丞相你已经位极人臣,还这么受万民爱戴的话,那是要把皇帝往哪里放呢?萧何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在长安市中以低价强买百姓田宅,弄得百姓怨声载道,这件事传到高祖耳朵中,高祖却只是一笑而过。萧何便是用这种法子取得了高祖的信任,最后辅佐了惠帝两年后才高寿而死,也算是得享天年了。”

卫青已经完全明白了范衡跟他说这两个故事的深意了。他心下甚为感动,范衡不惜以犯大不敬之罪的风险跟他纵论前朝故事,拿王翦跟秦始皇、萧何跟刘邦的例子,就是想提示他如何跟皇帝打交道。他对范衡十分承情,但是无论如何自污名节来取得皇帝信任这件事却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他想了片刻对范衡说道:“范先生今日高论,卫某人实在是十分感激!但是人各有志,但凡卫某人能按照先生教诲去做的,一定尽力做到,但是有些事恐怕是卫某人死也做不到的,望先生不要失望。”

范衡放下酒杯放声大笑起来。他对卫青说道:“卫将军为人范某何尝不知道!今日所谈之事,如果范某不跟大将军说的话那是范某未能给大将军尽忠,范某并不会在乎大将军是否能依计行事。大将军对范某有救命之恩,大将军如果有难,范某自当相陪,决计不会往后缩上半步!”

卫青心下感动,他跟范衡对望一眼,两人竟然同时笑了出来,各自饮尽了杯中美酒。

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月初八,这天和风惠畅,阳光明媚,夏日的气息已经在长安城四周弥漫。沿着灞河两岸延绵几十里的杨柳摇曳成绿色的柔波,仿佛是汉宫中的美人列成两队媚眼如丝迎接出征的将士归来。卫青等人寅时便换上了戎装等着宫内使者前来导引前往上林苑。果然卯时过半未央宫中飞骑前来,十六名羽林健儿一水儿的白马雕鞍,簇拥着一位黑衣高冠的汉子来到营中,卫青率诸将前往迎接,在晨光中看得分明,那人正是太中大夫加侍中衔东方朔。

东方朔也看到了卫青等人,老远便下马一溜烟跑了过来给卫青行礼请安,脸上写满了笑意。卫青见并无黄门侍郎前来传诏,不由得感觉有些诧异,东方朔倒是看出了卫青的心思,凑上前来笑嘻嘻地跟卫青说道:“恭喜大将军!为了迎接大将军,皇上昨夜斋戒沐浴,让卑职在石渠阁当值看奏章写节略,皇上赐酒一斗,卑职哪敢不喝?便就着天边明月先为大将军贺了!现下请大将军率领三军移步上林苑,卑职在前面带路!”

卫青闻到东方朔身上的酒气,又想象了一下东方朔在石渠阁自斟自饮的场景,不由得心里暗暗好笑。他对东方朔十分客气地说道:“那就有劳东方大人了!” 东方朔连忙还礼,转身上马在营门口等卫青等人准备就绪,只听四周号角齐鸣,声震四野,八万将士一起上马前行,东方朔往营中望去,只见前后左右中五路大军整齐列阵,五色旌旗连天蔽日,端的是军威如泰山昆仑,不由得心里极为叹服—大将军能治军如此,比起当年周亚夫屯军细柳营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对匈奴作战连战连捷,即使当年李牧蒙恬也无法跟卫青相比。

当下大军跟随东方朔前往上林苑梨园。上林苑是当今天子在十五年前开始以秦时旧苑为基础修建的皇家园林,东西长约三百里,南北宽约七十里,八条河流蜿蜒其中,奇宫异观无双,珍禽异兽无数。当今太中大夫司马相如单凭一篇《上林赋》便得天子宠幸,扬名天下,足见上林苑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近年来皇帝越发喜欢上林苑,除了冬天在未央宫过冬之外,春夏秋三季都差不多花一半时间在上林苑。卫青之前虽然也来过这里,但都是匆匆往返面圣而已,今天一路上观赏上林苑的旖旎风光,只见南边群山延绵,青翠妩媚,苑中清泉流水处处,花香鸟语阵阵,不由得醉了。

大军行了近一个时辰方到达上林苑梨园。这是苑中南部的一大处离宫别馆,梨园北边是一座雄伟的宫殿,名为宜春宫,宜春宫东南侧是一座高大的戏台,名为宣曲殿,宜春宫和宣曲殿前面是蜿蜒流转的一道曲水,水引自沣河,水道在这里宽约一丈,水流平静,清澈见底。而宣曲殿正对的西面是一面广袤的山坡,坡势极缓,可容纳十万人不止。快到梨园时早有上林苑狗马监将八万匹军马收拢放归南山,这些军马本来就是骑将军公孙贺在三年前奉皇帝之命在上林苑养的,加上满山种的都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苜蓿,马儿极其爱吃,这下群马高兴之极,三五成群在山上嬉戏起来,有的在苜蓿的紫花之间低头大嚼,有的奔腾跳跃,有的引颈长嘶,刹那间便形成了一幅天然磅礴的万骏图。

此时宣曲殿外已经摆了上千个席位,前面数百名皇亲国戚、公卿大臣、后宫嫔妃都站在殿侧迎候卫青一行。卫青路过百官面前,只见丞相公孙弘白发皓首站在首位,后面是御史大夫李蔡、廷尉张汤和主爵都尉汲黯等人。这些人看来已经等了不短时间了,卫青看到公孙弘站着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心下大为不忍,却又不能替皇帝给公孙弘赐座,只好一躬身低声道了声惭愧。公孙弘听到了竟然也不很承情,只是淡淡还了一礼,但是排在后面的李蔡和张汤、汲黯都听到了卫青这句话,心里都甚为感动,一起恭恭敬敬给卫青致礼道贺。

跟在李广身后的霍去病头一次来到上林苑,苑中的一切对他都十分新鲜,尤其是看到山水之间还有如此壮丽的离宫别馆,显得十分的兴奋。他四处张望尽量将此美景收入眼底,四顾之间他在百官队伍中一眼发现了司马迁,虽然霍去病三年前已经知道了司马迁还在人世,而且奉了皇帝的命游历天下准备写史书,但是一见之下还是十分感慨,他冲司马迁用力挥了挥手,见司马迁目不斜视看着舅舅卫青没注意到自己这才作罢。

其实司马迁已经看到了霍去病。他看到这位少年将军后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心里对霍去病在三峡没能救下自己始终无法释怀,但是也知道这不能全怪霍去病,再加上这三年来在江淮之间一直听到各种关于霍去病建功立业的传闻,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今天见到霍去病一身戎装铠甲雪亮,英姿飒爽气宇轩扬的样子,不由得感到自惭形愧,于是便装作没看到霍去病,眼睛只是牢牢地盯住卫青发呆。

等卫青一行路过列侯时,当先的便是馆陶长公主,身后站着的却是平阳公主和他的夫婿夏侯颇。平阳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同胞姐姐,先是嫁给了平阳侯曹寿,也就是开国万户侯曹参的曾孙,但是曹寿前几年因病去世,平阳公主又嫁给了汝阴侯夏侯颇。夏侯颇是开国万户侯夏侯婴之曾孙,平日里跟卫青交好,但是馆陶长公主跟卫青却有宿怨,而平阳公主又是自己当年的主人,卫青路过三人面前时心里五味杂陈,他极为恭敬地给两位公主施礼,馆陶长公主先是在半闭目养神,见到卫青后立刻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虚扶起卫青,而平阳公主看着卫青的眼神却难以捉摸,只是跟在姑姑后面微微点了点头而已。卫青再往前走都是后宫妃嫔了,皇后卫子夫一手拉了小皇子刘据,一手拉了诸邑公主站在前头,她身边站着的是已经十三岁的阳石公主,卫青见姐姐眼含笑意神色不错,一边的小皇子刘据已经六岁了,长得是一表人才,而另一边的诸邑公主也已经八岁,十分漂亮可爱,卫青心中也感到一阵温暖。而站在卫皇后一边的阳石公主已经跟母亲差不多高了,眉色如黛,鼻梁挺拔,眼波流动,俨然已经是一个美人胚子。她见到舅舅前来便福了一福,低声问了声安,然后她的眼光掠过卫青身后的几位将军,便牢牢粘在霍去病的身上再也不能移开了。

而霍去病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他跟随着前面几位大将按照黄门太监的指引依次落座,等着皇上的召见,可说来奇怪,左右前后看遍也没有发现皇帝的御驾,正寻思间突然耳边听到几声钟鸣,正前方五丈开外宣曲殿前的帷幕拉开,一座布置得美仑美奂的戏台出现在众人眼前,台上一人仗剑而立,只见他身形欣长,背对台下八万官兵,慨然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曲唱毕,他举起金樽朝天饮尽,然后将金樽扔在一旁,竟然就在台上舞起了手中长剑。

这四句唱毕,台下众人中大都已经知道这人在戏里演的是西楚霸王。霍去病对眼前的一幕十分好奇,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但是坐在第一排的卫青却坐不住了。那人的剑舞声势凌厉,功力不凡,只见赤红色的剑影将白色的衣袂笼在中间,根本分不清是人是剑。那赤红色的剑影卫青再也熟悉不过,天下能有如此剑光的只有一把,那就是当今皇帝所佩的赤霄。难道是皇帝跑到了台上过戏瘾不成?

卫青毕竟久经沙场,过了片刻便看出来那人脚下虚浮,决非多年习武出身,手中所舞长剑虽然让人目眩,但毕竟是乐舞倡人这一路,根本不可能是皇帝,卫青心下疑虑更甚,谁能拿起皇帝的佩剑在此戏台上作此剑舞?思索间卫青见那人堪堪舞完一路醉剑,终于取势停住了,他面朝台下立定,难得的是并不气喘,卫青见他脸上带了一副桐木面具,眼睛上画的是重瞳,那自然是项羽无疑了。

此时编钟和洞箫之声趋缓,开始演奏极其悲凉的楚歌,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且歌且舞出现在台上,她眉目如画,体态如扶风弱柳,以婉转悲怆的女子声调唱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声凄凉感人,让台下将士无不动容,那女子演的自然便是项羽的爱妾虞姬。

只见台上虞姬和项羽相拥而泣,依依不舍,似乎有说不尽的情话。忽然听到四边战鼓声起,项羽神态语调略显惊慌,连声催促虞姬离开,但是虞姬死活不肯,突然间从项羽腰中拔出长剑自刎而死,台下众人见美人颈中鲜血溅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只见项羽抚尸大哭,而周边已经风云突变,几名汉军将士已经来到台上,项羽力战不敌后也自刎而死,此时帷幕合上,音乐由悲凉转为舒缓,等帷幕再次拉开时,台上已经换了两名黑衣人对向而坐,两人脸上都戴了面具,以粗重的声音一问一答,也甚为有趣。

面南背北的那人开口问道:“韩信,你告诉朕,为何在三年前项羽跟我大汉开始争霸之时,你便断定项羽必败无疑?” 台下众人听到南边那人饰演的竟然是韩信,不由得哗然,然后听到南边北向而坐的那人稽首说道:“陛下,韩信在项羽营中效力过几年,深知项羽为人。无论兵力多寡、将士英勇、粮草丰盈,陛下都不如项羽。但是项羽为人徒有匹夫之勇,他一声怒喝,万千人都会胆战心惊,可是他却不能像陛下那样放手任用贤将,这是其一;项羽徒有妇人之仁,兵卒负伤都会同情落泪,把自己的饮食分给他们。可是等到部下立功应当封侯时,他却能把官印的棱角都磨光了也舍不得封赏,这是其二;项羽背信弃义,违背誓言坑杀秦国降卒二十万,驱逐杀害义帝于江南,让诸侯无不效仿,也都回去驱逐杀害他们原来的君王而自立为王了,这是其三;项羽暴戾无常,凡是项羽大军所至,百姓无不遭蹂躏残害,所以天下怨恨,名为西楚霸王,实则为西楚暴君,这是其四。而陛下裂土分疆,诸侯臣服用命;陛下入武关时秋毫不犯,废除暴秦苛酷刑法,与民约法三章,关中百姓翘首以望陛下杀掉项羽为王。这是天下大势,所以臣三年前便知道胜负已分。”

台下众人知道台上另一人饰演的是汉高祖刘邦,不由得心下均十分好奇,谁敢扮演高祖皇帝在台上跟韩信对话问策?而台下的霍去病却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台上这番对话他在梦中听到过,而告诉他这番话的便是韩信本人。这世上难道真有鬼魂不成?

台上的汉高祖刘邦高声长笑,卫青等人已经听出来了这是刘彻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那边刘彻已经站起身来,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初夏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映得格外伟岸,他冲台下高声说道: “卫大将军,诸位爱卿,我大汉三军将士们,这出戏你们看得还好吗?”

台下已经是欢声雷动,卫青带领三军跪拜山呼万岁,声如惊雷席卷上林苑山川,惊得无数鸟儿从林中飞出,遮天蔽日般回旋在空中。而那边台上刘彻已经让适才演出的几人都走上前来致意,扮演虞姬的那人卫青看得分明,居然是宣室殿赐宴时表演歌舞的李延年,扮演韩信的那人看起来十分世故精明,却不认识是谁。扮演项羽的那人此刻刚刚摘下了面具,一头如瀑布班的青丝顺着肩头落了下来,只见她星眸如漆,眉若弯月,贝齿如雪,体态婀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绝色,风姿竟然远在姐姐卫子夫之上,竟然让卫青一下子看得痴了。而那女子也正好朝卫青这边看过来,她对着卫青嫣然一笑,卫青脸上一红眼神便立刻挪开了。

而位列百官之中的司马迁却被扮演韩信的那人惊住了,他胸中登时便燃起了熊熊的怒火,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云梦泽中差点害死他的李少翁。

李少翁正洋洋得意在台上享受狐假虎威接受群臣朝拜的感觉,哪里会注意到司马迁仇恨的目光?他之前在孝景皇帝阳陵装模作样施法招魂,实际上是由于卫律偷吃祭品,然后误打误撞让守陵太监以为真的是皇帝显灵了。后来他被蔡公公举荐到馆陶长公主府中,又表演了几手骗人的把戏镇住了刘嫖,立刻便成了堂邑侯府座上佳客,很快又被刘嫖推荐给了皇帝。皇帝也被李少翁的几手绝活给惊住了,在卫青出征的这两个月间便成为了未央宫炙手可热的红人,整日里跟皇帝在一起论道谈仙,又教皇帝演戏。而这边刘彻对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十分满意,尤其是扮演曾祖父刘邦让他过了把瘾—仅仅演霸王别姬这出戏还不够,他还打算以后演云梦泽擒韩信、征伐英布、平叛陈豨等高祖的英雄事迹。

此时刘彻心情极好。他所站的宣曲殿戏台坐东朝西,此时阳光正从身后照过来,将对面山坡上、台下的群臣和将士们照得清清楚楚。刘彻见军容严整,阵列分明,不由得从心里感到十分高兴,他朗声说道:“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为大汉立下如此功勋,朕当重重封赏!凡是此战出征的将士,均赐爵一级,牛肉美酒百斤!”

刘彻的话语被遍布梨园的传声太监一层层传出去,园内欢声雷动。刘彻在台上来回踱步,以手抚额沉思了一会儿,又朗声说道:“太中大夫张骞引领有功,使我六军腾挪于绝域之外,不乏水草,于黄沙之中出奇兵大败伊稚斜,特封为博望侯,食邑两千户。行军总管范衡统管军需,使我大军粮草丰盈、箭矢充足,于绝境中以少胜多,灭贼四万余人,特封为白水侯,食邑两千户。公孙贺、公孙敖、李沮等将军用命死战,大破伊稚斜,各自益封一千户。大将军卫青深得军心,指挥若定,治军有方,益封三千户,特加大司马衔,位在三公之上,统领百官!”

台下众人又是一阵山呼万岁,声如惊雷。卫青等人各自谢恩,而此时台下百官却各自存了心思,今后这大将军大司马可就成了百官之首,必须得打起精神小心伺候,卫青才干绝伦,为人正直廉洁,这群臣诸将中有的人心下欢喜,有的人可就开始犯愁了。还有细心的人却在心中嘀咕,为何此战立下大功的霍去病反而不见封赏?

刘彻待到声音渐渐平静,冲宜春殿后大声喝道:“杨得意,把朕的马牵出来!”

殿后马厩中听得几声长嘶,一匹白马和一匹红马如飞一般来到了宣曲殿下面稳稳停住,立在刘彻面前等着主人吩咐。两匹马后面紧紧跟了一骑,骑上那人身材瘦小,但是马上功夫极精湛,他身下骑了一匹黑马,马身上连马鞍和马镫都没有,他飞驰到宣曲殿前勒马,自己在马上双手一按马背,身子飘了起来落在刘彻面前跪了下来,口中大声说道:“陛下,狗马监杨得意连同飞燕赤和照夜白一同前来伺候陛下,请陛下吩咐!”

台上那美人听到杨得意如此说自己跟马儿一起来伺候刘彻,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台上的刘彻也不禁莞尔,但是他迅即收敛了笑容,对着台下的卫青说道:“卫爱卿,朕听说你的踏雪乌骓殉国于阴山,朕也很难过,那马是昔年项羽所骑乌骓的种,确实是少有的良驹。今天朕将自己的坐骑飞燕赤赐予你,此马是孝文皇帝从代国回长安时所骑飞燕骝的后代,也算是举世无双了,朕盼你连战连捷,早日将伊稚斜和乌维那两个贼子传首未央宫北阙!”

卫青大惊失色,他叩头到地,大声说道:“请陛下恕臣不敬,此马卫青万万不能接受!”

刘彻脸色一变,但又迅即恢复了正常,他压根没理会卫青的请辞,而是缓步走到那美人身边,拿过她手中的宝剑对着台下朗声说道:“骠姚校尉霍去病,此战奔袭千里烧绝匈奴粮草,在中计被围后临危不惧,大败乌维后驰援大将军,以八百骑斩敌首四千,救我大军于危难之中,可谓是勇冠三军,朕特加封你为骠骑将军、冠军侯,食邑三千,封地跟范衡、张骞一起都在南阳吧!”

卫青跪在地上听到皇帝对霍去病竟然如此抬爱,心下是又惊诧又感动,不过他转念一想,霍去病也确实当的起这份封赏。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身后侧方的霍去病,见他已经木在当场还没回过神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对他喝道:“还不赶紧谢恩!”

而霍去病还来不及反应,台上刘彻的声音又如钟磬般传来,一字一字撞进了他的耳中:“去病,朕把随身佩带的这把赤霄剑赐予你,跟你舅舅卫青的湛卢剑一起,堪称国之双璧。朕望你好好跟你舅舅学习,跟他一起成就万世不灭之战功,朕要为你和卫青图像宣室殿,让大汉今后万世子孙都记得你们的功勋!”

皇帝这番话一出,台下顿时悄无声息了,只有千万片梨花的花瓣随风在园中飞扬,把整个梨园装扮得一片洁白。赤霄剑乃是高祖当年佩剑,斩白蛇起义、提三尺剑而得天下,用的就是这把赤霄。此剑每十二年打磨一次,刃上长如霜雪,但是剑身却是赤红色,剑刃所及之处寒彻骨,剑身所近之处却甚为炽热,的确是举世无双,所谓帝道之剑。今天在场的百官、后宫、众将士听到皇帝说将赤霄赐予霍去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回过神来。

刘彻微笑着看着长跪在台下的霍去病那毫无血色的脸,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气氛一时间说不出的诡异。霍去病觉得眼下这转瞬即逝的片刻却像是永远过不完一样,时间好像是停止了。这时众人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干咳了两声走上前去跪倒在台下,原来是太中大夫东方朔。

“陛下圣思炽盛,机断烛天。此剑在陛下身上佩带了十八年,自然尽得陛下的天威,再加上高祖、孝文皇帝、孝景皇帝英灵护佑,实在是我大汉镇国之剑!陛下将此剑赐予骠骑将军,可借骠骑将军勇冠三军之气概,深入绝地饮匈奴单于之颈血,这便如同陛下亲征为列位先帝雪耻,以祭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微臣斗胆提议,骠骑将军出征大功告成之后,再将此剑还于陛下,陛下既可自行佩带,也可供于高庙之中。哦儿……哦儿……”东方朔话没说完,突然打了两个响亮的酒嗝,哭丧着脸对刘彻说道:“陛下,微臣昨天不敢不喝完陛下赐的酒,现在还晕着呢。如果臣说错了什么话,陛下就全当臣是在放屁好了。”他话音未落,又连着打了几个响亮的酒嗝。

刘彻心下觉得一阵小小的感动。东方朔这个王八蛋实在是鬼精灵到了极点,刚才他将此剑赐给霍去病,见霍去病不敢接,刘彻尴尬之余又有些小小的懊悔和恼怒,但他毕竟是天子之尊,面子上的威严仁慈还是做到了极致,脸色上一点儿也没有显现出来。而刚才东方朔这番话可真是既保全了皇帝的颜面,又给霍去病壮了胆子。于是刘彻轻轻捋了捋下巴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半部胡子,点头说道:“曼倩说的很对,朕就是这个意思。瑶儿,你把此剑拿给霍将军。”

刘彻身边的美人躬身接过刘彻递过来的赤霄,转身两步便走到了台边,她身形如燕子般飘然跃下落在霍去病面前,微笑着把赤霄递给了他。

霍去病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瑶儿,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了赤霄剑,对着台上的刘彻叩首高声谢道:“陛下如此厚爱……去病……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早日让此剑饮上伊稚斜颈血了!”

刘彻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双手虚抬待霍去病起身,微笑着对台下的瑶儿说道:“瑶儿,你将飞燕赤牵给卫将军,将照夜白牵给霍将军,从此这两匹马就归两位将军所有,再加上湛卢与赤霄双剑,从今两位将军出征便如同朕御驾亲征!苏文,将朕画的图像拿来,给群臣和三军将士看看!”

卫青眼含热泪叩首谢恩,瑶儿已经从杨得意手中牵过了两匹马的缰绳,带着马儿走了过来。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从瑶儿和两匹马的身后照了过来,从卫青和霍去病眼中逆光看去,美人和良驹宛如天仙天马一般。瑶儿将照夜白的缰绳交给了霍去病,对他微微敛衽一福,霍去病连忙跪下行礼。瑶儿又牵着飞燕赤来到卫青面前,卫青看到瑶儿浑身白衣和头发的边缘散发着金色的光泽曼步走来,目光不敢跟她直视,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卫青拜谢陛下和夫人隆恩!”

谁知瑶儿竟然也极为凝重地跪在了卫青面前还了一礼,对卫青轻声说道:“王瑶不敢当大将军如此大礼,大将军出征匈奴五战五捷,替列位先皇一雪前耻,王瑶实在是佩服的紧,今日能为大将军执辔,是王瑶今生有幸。”

卫青万万没想到王瑶竟然会如此尊重自己,对她的好感大为增加,卫青接过了她递来的缰绳叩首道:“谢王夫人厚爱,卫青……实在是不敢当!”

“大将军不必自谦,”王瑶的声音竟然是出奇的平静,“请大将军放心杀敌,王瑶自当在宫中好好辅佐卫皇后,帮皇后照顾好三位公主和皇长子。”她低声对卫青说道:“大将军一定不要辜负皇上对你的一片心意,他接到阴山大捷的羽书后都落泪了,整夜没睡在昭阳殿为大将军画像。王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卫青谢过瑶儿目送她如飞燕般跃回台上,他不由得为瑶儿的身手暗自喝了声彩,这位后宫夫人身上竟然是带着功夫的。刚才王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让他颇为感动,之前由于担心姐姐卫子夫失宠的焦虑也立刻消失了一大半儿。

而这时苏文在台上已经将一幅高五尺,宽八尺的图像令两名小太监展开了,图上画着一匹骏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定是踏雪乌骓无疑了。骏马身上已经被射了好几箭,左前蹄抬在半空,另外三蹄着地,仿佛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一名将军肩头中箭,血染战袍,但他丝毫不为自己的箭伤所动,左手轻抚马的脸颊,前额与马额相抵,右手握住马胸前的一支箭杆作拔箭之势,马对主人的依恋和将军脸上的悲伤都被画得传神之极。

卫青又想起那晚跟踏雪乌骓生离死别的场景,不由得心如刀绞。台上刘彻慢慢踱着方步,不徐不疾地说道:“卫爱卿,朕那晚在渐台上接到捷报羽书,高兴得整晚睡不着,将你的奏报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朕知道踏雪乌骓对你来说是至亲也毫不为过,特地将朕的坐骑赏赐于你,希望能让你少些悲切之情。这幅将军浴血图就是朕特地为你画的,朕今天回去就把它挂在宣室殿,让群臣都经常看看,让他们记住保我大汉江山百姓平安,立下绝世功勋的到底是谁!”

卫青在台下听皇帝娓娓道来,只觉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此役伊稚斜就在眼前几十丈开外却没能取他首级。他仿佛又看到了踏雪乌骓临死前的眼神,他觉得一阵头晕,眼前越来越黑。卫青往身侧看去,只见霍去病正面带忧色看着他,便努力对霍去病笑了笑低声说道:“去病,一定要杀了兰觉,替乌骓报仇!” 霍去病连忙点头,卫青突然间感到胸中气血翻涌,一股甜腥之气已经涌到了喉头,他再也忍不住口中的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溅落在面前铺满梨花的草地上,端的是艳丽无比。卫青吃惊地看着地上染血的几片花瓣被一阵风卷起飘在了半空,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卫青悠悠醒来时已是半夜,他看到四周的灯火和陈设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家里。在身边侍候的是霍去病、蒙贞和范衡,远处竟然还跪着苏武。贞儿见卫青醒来不由得十分高兴,眼中带泪笑道:“爹爹,大将军……他醒了……”

范衡和霍去病赶紧膝行几步凑了过来,见卫青气色已经大致如常不由得十分高兴。卫青问范衡:“范先生,实在是麻烦你们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衡眼中含泪说道:“大将军,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今早你在梨园呕血昏倒,皇上十分心疼,当即请太医监给你诊脉,说是操劳过度加上悲伤无法释怀,是心中郁结所激,并无大碍。皇上让车驾把你送回来,还请了淳于缇萦老太医来给你诊了脉,淳于太医也说将军将养几天便可康复。皇上今天晚上已经来看过你了,让你在府中静养,过几天皇上再来。”

卫青心下颇为感动,他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他看到了低着头跪在一边的苏武,便问道:“苏公子,你不回家陪苏将军,为何这么晚了还在这里?”

苏武稽首答道:“大将军对我苏家满门恩德深重,我只有见大将军无恙后才会离开。另外我有一物奉上,请大将军务必收下。”苏武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布包,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卫青手中。卫青打开一看,是两块木简,一块是苏建长安田宅的书契,另一块是苏建封地平陵的家产书契,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要转给卫青。卫青脸色一沉问苏武:“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武叩首前额触地哽咽着说道:“大将军不以家父战败之罪斩家父祭旗立威,还同时上书皇上请免家父的罪,又把皇上给大将军的封赏拿出了一半赎回了家父的爵位,我苏家老少八十多口人无一不对大将军感恩戴德,都愿肝脑涂地以报大将军之恩,这是苏家的全部家产,请大将军收下,只能略表寸心而已,并无他意。”

卫青心中长叹一声。此番出征苏建跟赵信同为前将军,由于赵信临阵叛逃导致苏建全军覆没,但是苏建也是力战于阵前,身被十几创死里逃生。苏建只身逃回中军后议郎周霸给卫青献计,要斩苏建祭旗立威,卫青怒斥了周霸,将苏建交由了皇帝处置,并且密报皇帝力保苏建。卫青知道廷尉张汤素来严苛,八成要依大汉律让苏建拿钱赎罪,便在回长安的半途中将收到皇帝赏赐的千斤黄金拿出一半给了苏建让他拿去抵罪。苏建一生清廉,要不是卫青给他这笔钱,他恐怕要在长安的大狱中呆上一两年了。因此他才派次子苏武前来卫青府上,以全部家产来表示报恩之意。

卫青却不回苏武的话,他对霍去病说道:“去病,我身上有些冷,你把炭火往我这边挪挪。”霍去病连忙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挪到了卫青身边,卫青顺手便把苏武带来的两份书契投入了熊熊的炭火中,那两片木简顷刻间便烧着了,熊熊大火舔噬着上面的墨迹,不一会儿便不可辨认。

苏武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他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只听卫青说道:“苏公子,你赶紧回家陪你父亲吧。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跟令尊一样立功封侯于绝域之外,那才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卫青说完和范衡相视一笑。苏武在泪眼朦胧中对卫青深深一拜,转身走出了房间。院子中树影稀疏,月光洒成了一片。他朝天际望去,半轮明月正挂在远处未央宫渐台的上面,明月之上的金星和火星如同一名美人的双眸,仿佛在正对他微笑。苏武耳边传来了长乐宫钟室报时的钟声,在长安城上空悠悠的回响。

狼山猎火全书完,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部未央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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