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朗被几个人保护着往山下走，身上沾了泥土，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刚到佛陀寺时，南清大师与自己的对话。
“大师，请您帮我脱困，慕朗必有重谢。”
“阿弥陀佛，施主，你的贵运之气即将耗尽，应当顺应天意，归去矣。”
这句话就像一阵惊雷，狠狠炸在慕朗心头，他不信，他不甘心，他恐慌，可是却无能为力。
“大师，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阿弥陀佛，施主，请恕贫僧无能为力。”
他悔恨，若是他没有派人设计追杀雪流瑾，若是没有断天涯一战，若是没有心生怒意去截杀雪星瞳，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刻，是不是他依旧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南留太子殿下。
心中不由苦笑，只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晚了。
“殿下，他们追来了！”
耳边传来侍卫的惊呼声，他的心里却逐渐恢复平静。
双腿似乎都失去了直觉，只知道不断跑，不断跑，一直到身旁的侍卫将他狠狠拉住，他才回过神，眼前已是一片滔滔江水，他差一点就跑到江中去了。
“殿下……”侍卫颤抖着声音，饶是热血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峰江。”
慕朗抬眸，看着雨过天晴的蓝天，湛蓝湛蓝的，一道彩虹横跨佛陀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只是，他也许以后都看不见了。
哈哈哈……慕朗，你逃不掉了，他忍不住自嘲。
“慕朗！”
倏尔，身后传来一声清喝，悦耳响亮，带着浓浓的怒意与戾气。
他怔怔地回头，就见雪流瑾带领一众手下急速向这边掠来，那一身白裙，缀着点点红梅，一如当日断天涯之上。
她一手执剑，黑衣人在周围围了个圈，将他团团围起。
“慕朗！你逃不掉了！”她的声音带着隔离众人的淡漠。
恍然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日断天涯，她被逼走投无路，依旧淡然自若浅笑吟吟地告诉他。
－－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只是可惜，流瑾从来不与非我族类做生意。
那一身绝世的风华，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她轻轻抬步往前，一双凤眸紧紧盯着他，毫无温度。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放下仇恨的。”她轻轻开口，“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应该动小瞳，是你，逼得我放下了最后的仁慈，让我意识到，你我之间，注定是敌人，连做陌生人的可能性都没有。”
慕朗看着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一心为民，虽然品性有些欠缺，但不否认，你是一个好的太子，好的储君，慕珩比不得你。”
雪流瑾看着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雪星瞳对她的重要性，那是她至今，独一无二的，逆鳞。
“慕朗，认命吧。”
慕朗听着她的话，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长时间的跋涉，他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粮，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他伸手推开两边挡在他身前的侍卫，走到雪流瑾面前。
“我承认，我以前做的是不对，我愿意为我以前做的事情，赎罪。”张口间，沙哑一片。
“你以前，怎么没有这个觉悟？”雪流瑾突然想笑，她追杀她的时候怎么没有感觉自己是错的，派人截杀小瞳的时候怎么没有感觉自己是错的，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反而有觉悟了。
慕朗布满血丝的瞳孔盛满悔意，他以前有过想与她息战的念头，可是却被自己太子的光环蒙蔽了双眼。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是，南留的百姓，还有自己的女儿苏苏，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受到连累。
这样想着，他慢慢屈膝，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愣了双眼，唯有雪流瑾，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我的错我来赎罪，但是我的女儿还小，希望你可以放过她，还有，南留的百姓，慕珩残忍无道，希望你可以放弃与他的盟约。”
这一幕，是雪流瑾没想到的，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就这样轻易地跪在自己面前，听着他的恳求，她感觉自己应该高兴，毕竟大仇即将得报，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开心，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
眼前的这个人，慕千城保他，南清大师保他，最后，却要死在自己手上。
雪流瑾面色几变，片刻间千万个念头划过，她突然有些兴意阑珊了，她将破月剑背于身后，冷冷睨了他一眼，“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慕朗猛然抬头，眸中有着不可置信，他不相信雪流瑾费尽心力追杀他那么远，就这样放过他了。
然而，他的不可置信并没有支撑多久，从远处飞来一支短箭，快若惊鸿，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际，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在他胸膛上留下大片血迹。
雪流瑾立刻往短箭飞来的地方看去，那里尽是荒草，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她心里却猜到了，大概是慕珩的人。
回眸神色复杂地看着慕朗，他瞪大双眼看着胸口的短箭，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站起身，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笑。
他要解放了，他要自由了。
从现在开始，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没有数不尽的阴谋权势，没有数不尽的勾心斗角，他再也不用为了一个虚无的称号算计一辈子。
他脚下有些不稳，一步一步后退着，直到退到江边。
他感觉自己正在空中飞，仰面就是柔软的白云，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包子头冲他咯咯直笑，甜甜地唤着父王。
苏苏，父王走了。
慕朗的身影落在浑浊的江水里，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
太子失踪的消息飞一样席卷飞羽城，朝野大震，皇帝派出无数人马到处搜索均无结果，城门分东南西北四处重兵看守，一时间气氛紧张到极点，平日里热闹的街市都安静了许多。
慕千城一早就听说了太子失踪，立马赶到梧桐别院，找到正在喂鱼的雪流瑾，一双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太子呢？”
雪流瑾看都不看他一眼，手指捏着一点鱼食慢悠悠地撒进湖里，看着湖里的鱼争来夺去，淡淡道：“死了。”
死了。
慕千城一怔，抿唇道：“是你杀了他？”
这次雪流瑾没有再说话，慕朗不是她杀的，但是却是因她而死，若非自己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到那一步，与亲自手刃只差分毫的距离。
慕千城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暴突，似乎在强忍着极大的怒气，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甩袖大步离去。
夜砚迎面走过来，刚好碰到愤然离去的慕千城，神色略带疑惑。
小姐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把一向清冷淡定的慕帝师给气成这样了。
雪流瑾瞥见夜砚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的表情，眯了眯凤眸，把剩下的鱼食往湖里一丢，“在想什么呢？”
夜砚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也没想就回答，“在想小姐又做了什么事，把冷清的帝师大人给气成这样。”
说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眸去看雪流瑾，见她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才轻轻舒了口气。
随即又感觉不对，要是往常，她肯定眉头一挑，然后似笑非笑地反驳一句，好啊夜砚，竟然敢调侃你主子了。
可是今天没有。
他走到她跟前，发现她两只眼眶竟然有些泛红，咬着唇瓣，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一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小姐，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黑眸中杀机毕现，似乎只要她说出来，他就会立马去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雪流瑾还是没说话，悲伤的气息将她环绕，看的夜砚心中好似有千万条小虫撕咬，疼痛难忍。
“是不是慕千城？”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出来。
很久以前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好像小姐每次对慕千城都会格外容忍，格外关心，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帝师府。
后来她有意把残风作为交换送给慕千城，慕千城没有收却意外落到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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