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中毒这么深，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那个又说，莫瞎讲，呸呸呸。
还有个女人，一旁看着看着，竟自己嚎哭起来。身边便有人劝她，二姐好端端的哭哪样？都七八年了，你男人被咬是没人晓得，救不得及，怨只怨他那天一个人下洞，跟哪个都没讲。
一群人闹闹哄哄，乱过圩场。
中间的红姑才开了腔，你们莫在这里嘈，莫在这里围了。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却也不挪步，只闭了嘴伸头看着。
一个汉子在一边，听了红姑发话，像得了圣旨，过去劝大伙散了。
都听见了吧，红姑喊莫在这里嘈。各自回家烧火煮饭了。六婶，你娃娃在家饿得哭哇哇，快点回去喂。喂饱娃娃再把猪喂了。免得六叔回来甩你的锅盖。
散了散了。
等人散尽，我才能走近红姑。问她石头病情如何。
他这是中了鬼头蝙蝠的毒。
红姑没有抬头，看得出她已用过火罐，那伤口被吸出一滩黑血，已没有先前那样乌黑。
她将毒血擦去，拿酒洗过，再拭干。
我忍不住又问，这毒血已吸出来，是不是就好了？
不行。
中了鬼头蝙蝠的毒，一天就要全身溃烂而死。刚刚毒已吸净，但他也只得三天的命。鬼头蝙蝠不单有毒，还有鬼邪。这鬼邪才是最要命的。鬼邪不除，他也活不过三天。三天后不死也疯。
这鬼邪有药来解吗？我追问道。
无药可治。
那我兄弟岂不是要等死？
红姑这才抬眼扫我一下。鬼邪不用药解，要请盘王。
盘王我听人说过，相传是瑶人的祖先，祭典和山歌里都时常提到。所谓请盘王，想必就是起坛请神。被蝙蝠咬了，却要请神来医治，倒是从未听说的。
请问红姑，鬼头蝙蝠是个什么鬼怪，要请盘王来解？
这鬼头蝙蝠非同寻常，并不是一般的蝙蝠，一般的蝙蝠只是有毒或传瘟。鬼头蝙蝠常年在地下，生于阴邪盘踞之地，长于魂鬼游离之间。先人就有传说，说那鬼头蝙蝠，其实是半鬼半蝙蝠的东西，因此它们见不得阳光，从不离开地下。因此被咬之人，既是中了毒，也同时中了邪。
动物畜生都有成鬼的？我总以为只有人死才有鬼魂，却想不到蝙蝠也有能成鬼的。
红姑大概是觉我问得荒唐，便终于转脸向我。告诉我说，万物万灵都有魂灵，都能成鬼，虽然不多，却难保被你遇上。
虽已说了这许多话，我却是第一次见她的正脸。着实令我吃了一惊。
红姑其实年纪不大，才长我两三岁的样子，却老成持重了许多。想必在这寨中，她是颇有地位之人。一副冷肃的面孔，透出隐隐威仪。但那威仪之下，却难掩女子的妩媚。我心中暗想，这红姑长得其实标致得很，尤其那眼神，幽深难测，引人探寻。只是受她威仪所慑，我也不敢多看一眼。
红姑说罢又转过脸去。这么说，这人是你的亲兄弟？还是老跟？
我才解释说，虽非亲兄弟，但有生死之谊，算是老跟，却胜似老跟。
要救你兄弟也不难。三天之内要打场，不得在家里。要去户外，搭棚设坛，请神来解。
红姑说完，烧符化水，给石头喝下一半，自己喝了一半，含在口中，用力一口，喷在石头伤口上。又点上几炷香，拿在手里，将点燃的香头拿在伤口上方，只隔半寸的距离，缓缓划圈，正划三十六圈，又反划三十六圈。手上一面划圈，口中一面默念咒语。
半晌，红姑才停下。又转脸向我。
我刚施过小法，固住他的鬼邪，防它先作乱。你先看管好他，等我选定日子时辰，再跟你说。
红姑说罢，起身要走。
我连连称谢，将红姑送到门口。她才迈步要出去，像是想起什么，转回来看我一眼，正要开口，又说算了，下次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