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说好好好,只管各去各的,各自小心就好。便随那小娃娃出了门。
红姑家独居一处。不与寨里人家混同,只在龙珠寨中段,靠后座山的位置,建了一间独屋。两边是泥夯的山墙,前后用竹子搭筑起来,楼下虽不畜养,却仍循例留了间畜圈。
那娃娃将我带到楼下,就不见了人影。我只好独自上楼。
竹楼爬起来更是响动异常。每走一步,都踩得吱呀乱叫,像是踩着无数魑魅魍魉,冤魂小鬼,踩得他们哭天喊地,声声凄厉。
上得楼去,我站在门口向内喊了两声。红姑,红姑。
里面悄无声息。
我想刚刚上楼那阵响动,四周邻里怕都已晓得有人来访。若屋内当真有人,无理由是听不到半点声响的。
——那便是无人在家?难道我是受了那个小鬼的蒙骗?但他骗我来此,又有何目的?
但转念想想,恐怕只是自己一时多虑。这些天来,奇事怪事接二连三,即便无甚蹊跷,也总一波三折。此情此境,人难免如惊弓之鸟。
只是来这龙珠寨以前,从未入过瑶寨,便是行走在外的瑶人,也识得不多。只走南闯北之中,听闻不少关于瑶人的传言。
有人说瑶人擅放蛊,比起苗人来毫不逊色。
也有人说瑶人擅盘王借法,上天入地无所不通。
还有人说瑶人擅借尸还魂,还有人说瑶人擅摄人魂魄。
更有人说瑶人法术,一旦施法,千里之外点杀人于无形。
传闻种种,不一而足。仿佛这天下间,所有为人所知之法术,皆为瑶人所掌握。
但有一点着实无疑,瑶人瑶寨之中,神秘之事不胜枚举,且其族人对外言之甚少。即便当面问起,也处处讳莫如深。
我倒从不怀疑。世人广泛流传之事,往往尽非空穴来风。
而我自己,又偏偏亲眼目睹过一次。
那时我在大田的码头找生计。每日肩扛手抬,将盐巴卸到岸上,将米粮装上大船。
我一个读书人,才离家出来闯荡,打小重活做过也不多,所见均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混迹其间,更显得百无一用,总不免上顿有下顿无。
码头虽不算大,干活的多是贫苦实在人,但也不乏好事欺凌之徒。那时就有一个,也不知姓甚名谁,只晓得人称彪头。
彪头孔武有力,仗着有一伙喽啰,便四处作恶,强取米粮工钱之事时有所为。
那日我扛一袋生盐下船。过他身边,两脚一滑,一袋盐正砸在彪头脚面。虽也无伤无痛,却着实惊了他一下,加之周围人见状纷纷窃笑,彪头顿觉我扫了他的脸面。于是他也不管我如何赔礼,一把揪起我的衣领,一扬手便将我丢入江中。
还未等我爬上岸来。他又抬起一脚,将我踩下水底。一来二去,我已爬得精疲力尽。再经他又一踩,便再游不上来。
码头上做工的几个,眼看不下去,纷纷出来求情。彪头非但不依不饶,还把求情的几个痛打一顿。
正巧一个瑶老跟路过,伸出一根扁担,将我从江里救起。
任凭彪头一再喝止,那瑶老跟也不予理会。
彪头更觉得颜面无存。他一招手,几个喽啰围上去,就是一顿拳脚。
不料那瑶老跟不慌不忙,只在一堆腿脚间坐着。任一伙人如何打骂,他都岿然不动,貌似也不痛不痒,坐得闷了,竟还点起水烟悠悠地抽起来。
彪头这时已火冒三丈。快步上了一条船,在船头捡了把斧子,就要下船取老跟的性命。
那瑶老跟见状,吸了一口浓烟,往那船的方向猛吐一口,说了一句什么,谁也听不懂,只当他说的是瑶人的话。
但他话音未落,就见那彪头挥舞着斧子,在跳板上来回地跑,谅他如何努力迈步,也始终下不去丈把长的跳板。
岸上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停下手,看得发愣,站得发直。
低头再看看那个瑶老跟,仍旧在抽他的水烟,目不斜视,旁若无人。
那几个人不敢再打,纷纷跑过去,上了跳板。好一阵的左搀右扶,才将彪头护上岸来。
彪头两脚甫一着地,那一身横肉便散成一摊,摔在烂泥地上。
喽啰们看见领头的两眼发直,半天不语,个个都慌了神。心知开罪了高人,十来个膝盖,扑通扑通就往泥地里跪。几颗脑袋也顾不得脏净,通通通磕在泥浆上。
不消半刻,一边那堆肉才紧致一些,光秃秃的脑袋上汗出如豆。他也坐不起来,只长长的叹一口气,仿佛天地悟透,万事休矣。
见此情形,人人如大梦方觉。
我也才想到受人搭救,却不曾谢恩。
再四处找时,那瑶老跟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