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不记得我。”他看了我一眼，眼中是让人心疼的不加掩饰的痛楚。不过相比之下，他又控制得很好，举止言行并没有丝毫情绪的影响。
“行走世间要想被人记得，留下痕迹，你还少了样东西。她欠你的东西。”老关爷对这个人似乎超乎寻常的好脾气。
“我的名字。”男子突然泄气似的叹出这几个字，仰头看着天，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到底，该怎么……”
“时机还未到，你急是急不来的。就像这熬药，要注意火候慢慢来才会有效果。”
这时男子彻底忘掉我的存在，而是丝毫不在意形象似的在老关爷面前大大咧咧地蹲下，言辞冷静：“你应该知道的，我是谁。”
“我知道也没用，只有她还给你才有用。哪怕我告诉你你是谁，告诉你你的身份，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该干涉你的事。就是这么简单。”
我看着男子的背影，心中似生了呆念，只觉得难受，可分明，他们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信。”男子站起身再次朝我走来。他看着我，双眼犹如深潭，叫人挪不开视线，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走过来，抱住我，动作缓慢温柔地让人反而无法抗拒。他低头吻了一下我的嘴唇，而后化为一阵黑烟，变成了一只黑猫。
我心中砰砰乱跳，却又不明所以。
呆立良久，老关爷忽然开口破坏了我的沉思：“你在做什么？”
我先是朝他习惯性地笑笑，而后觉得脸有点僵，伸手一摸，手指上竟留下了大片水泽。我哭了吗？真是怪事。
我赶紧捞起袖子擦干眼泪——自从少了手帕，我随便什么都愿意用袖子来擦一擦，走过去在老关爷面前蹲下。看着他忙碌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对了，我是想问前辈，燕脂河真的有龙神吗？”
“算是有吧。”
“那龙神真的如他们所说，要活人的性命就肯降雨吗？”
“这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不过，仔细一想，倒还是有可能的。”老关爷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转头看着那只被我忘掉的小猫，又道：“对了老关爷，你以后也会总带着他吗？”
“那得看他是否愿意了。怎么，你愿替我养？”
我抱歉地笑笑：“我来养只会害了他的，这样一只有灵性的小家伙，不该跟着我去。——对了老关爷，一直忘了问你，他有名字吗？”
“什么？”
“他有没有名字，我忽然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对，不如说，我似乎是默认他没有名字的，这样也好，自由自在，不属于任何人。”
老关爷耐心地听完我这些胡言乱语，而后道：“你说的对，他没有名字，不过他有过名字，以后也会有名字。你愿意给他一个新名字吗？”
我依稀觉出这是件相当重要的事，至少对猫儿而言如此，于是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想了想，又道：“老关爷，我又该向你辞行了，或许明日便走。”
老关爷看也不看我，只道：“都辞行三五回了还辞，我都烦了。日后若要再见，辞不辞都无碍，日后若无缘再会，又何必打这些麻烦。”
老关爷这话有明显的漏洞，但我没有心情和他争辩，只胡乱点点头。过去打算摸一摸小猫便回屋，但小猫却睁大眼睛看着我不愿我亲近，反而一溜烟跑不见了。牲畜无情，这样也好。
怅然若失地回到后院，元娘正靠着一根柱子当风而立。她回头，看着我没说话。我亦无话可说，因此径自回屋。然而元娘却在身后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在保全你和做你的朋友之间做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听了这话，我迟钝地站住，慢慢地想了一想，关上了身后的门。“明日便启程，你去准备吧！”我隔着门吩咐道。“肖女侍”这三个字是压在我舌底的一把匕首，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伤她。
夜间躺在床上，闻着枕头底下已经习惯的微微呛鼻的干枯稻草味，思绪纷然。其实仔细想来，我对元娘那样发脾气，也不过是气她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而非真的执意要留下。也是时候回去了。当初随老关爷来到这里时心里所有的勇气和新鲜感都早已消失殆尽，待得越久，便越因那种无力感而饱受折磨。我开始后悔要自己掺和进这样一个局面，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庞大到看不到边际的一局死棋，有心无力，无从下手。
身处这座暴露在寒风凛日中，伤痕累累的古城中，我变得从未感受到过的卑微而渺小，同时被心中的挫败感和无奈压得抬不起头来。我看见那满天星辰，更看见那繁星底下的无尽黑暗。我总要回去，回九安城，那个被母亲完全监视控制，却无论如何总要回去的那个地方。
但很快，像靖凉这样的难题将会交到我手中，这重担将不容拒绝地强加于我，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正如我千百次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它无法改变的唯一答案再次让我郁闷心烦。如果注定只能走一条路，那么，多想无益，都是徒劳罢了。
正心事重重，却听到屋外一阵悠然洞箫之声，这曲调听来纯净悠远，又隐隐似有幽怨之情，让人听得心事越发沉重。我披衣而起，摸索着走到窗边，只见窗外寒月清冽，白日萧瑟凄凉的荒凉城镇眼下被笼在月色之中，变得静谧而整齐恬淡，如同画中之地。
无端端想到风弈，于是暗自埋怨这个不小心又想到他的自己。我仔细辨认着四周的房屋，天上的月影，提醒自己这里不是白鹿镇，这也不是我因脸受伤而搬到小满楼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