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往以为，站在宫中的擎雨楼上所看见的，就该是整个九安城的全貌了。鳞次栉比的房舍，整整齐齐的街道，傍晚的青烟和夜晚的华灯，不想自己竟会在这样繁华的九安城里发现这样一个地方。
过道太窄，我只得早早下了马车，随老早打听好了阿言住处的随侍路一一路前行，拐过一道道散发着混杂的臭味的巷子，一面费力地拎起自己外裘的下摆，避过脚下歪歪扭扭裂开的石板缝里污黑的积水。
好不容易找到那扇窄小的门，我的鼻子已经给冻麻了。路一敲敲门，门后伸出来一个妇人皱巴巴的脸：“这是谁啊！”路一道：“良歌公主来看望阿言。”
妇人听罢又定睛瞧了瞧我的脸，而后醒悟过来似的急了，要躲也不是，要迎也不是，胡乱在身上的围腰上揩了一下手，又抹了一下脸：“小、小人还没接过架，今天要折寿了！！”路一：“胡说什么，哪是折寿，是添福才对。”妇人听罢又要跪，似乎又舍不得跪。路一皱着眉头：“不必折腾了，你就当看不见我们，公主和阿言说会话就回去。”
妇人一听松了一口气，转身带我们走进了一个院子，却在拐角的头一个屋子就进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大院子里还住着许多户人，阿言他们家只是其中之一。
进了屋子，视线一下暗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鼻子的闷气，带着一点霉味和更多说不出的陈旧气息，左手边底下放着一堆东西的那个窗户破了半边窗纱，一直被吹着呼呼响，外面来往人的言语声也传进来。说不出屋子的陈设是什么风格，只觉得很拥挤，还有这里似乎还有两个小房间，其中一个门内是摆着两张木床，认不出从前形容的阿言便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这屋子太过逼仄，让人觉得无处落脚，我只好抱着胳膊站在阿言床边，思索着要不要叫醒她。我很想问问她好不好，但外头传来一阵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吵闹着，不多时男人便进来，先五体投地行了个没有规矩的礼，点头哈腰地直道抱歉，要出去时又把阿言给摇醒了：“快醒醒，公主来看你了。”
见阿言醒了，我于是屈身蹲下：“阿言，我来看你了。”
不知怎么，阿言一下子惊愕起来：“小姐。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这时我才勉强看清她之前落在脖子上的一道鞭痕似乎干净了些。
我向她承诺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急急说完了这话却一时无话可说起来。阿言听了很感激，问起我生活中种种不得她料理完善的琐事。我不想说那些，便零零碎碎说起了眼前的事，击鞠赛上如何，见到了什么人，想到了什么事……阿言听得仔细，只不肯提及自己。说着说着我才发觉她似乎还发着烧，脸色微红，这被子这样薄，绝不是暖出来的。我把簪子上攒的一个玉珠子取下来，塞进她手里，想了想，又将一支金步摇给她塞到被子里，阿言体会到我的用意，立即湿了眼睛。
其间那应该是阿言父亲的男人进来安置了一回炭火，叽叽咕咕地说自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来这炭，话还没说完阿言便给熏得咳嗽起来，我只得拜托他把这些炭给挪出去，于是他又叽里咕噜地抱怨着把火盆给挪了出去。
我起身看了看，这屋子太过褊狭，通风也不够顺畅。可那扇窗费了好大力气也打不开，只得出去叫路一来开窗。
路一开了窗，窗外便传来人声，一个说：“阿言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你娘许下了事儿还能算数吗？”另一个咯了一回嗓子吐了口唾沫，回道：“病还早着呢，不过这也不影响的。你不知道，宫里送出来的那些药，拿到铺子里去能卖出好价钱的。”后头这句话带着猥琐的笑意。这时另外那人又道：“你有福气了，有个攀上高枝的姐姐，现在媳妇都有着落了。”“什么攀上高枝啊，还不是‘哐当’给摔下来了！我娘都给气死了，还好还有人要她。”阿言在宫里犯事不就是给她弟弟治病吗？怎么这话听上去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我转身回到阿言床边，阿言抬头将被角盖过脸——那话显然她也听见了
这时那男人又端着茶进来，见我不接，于是又殷勤地递给站在门口的路一，路一也没接。
阿言似乎在哭，被子微微耸动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站起来示意路一离开。这时那男人追出来，一味弓着身子嘟囔着：“公主殿下，阿言的病久久不好，家里为给她治病积蓄都花光了，宫里送来的那些药我们又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好些都用不了。公主你看……”
我回头看了眼那动物似的人，不自在地用手帕遮掩了口鼻，思索着缓缓道：“阿言是我宫里的奴才，第一条便是容不得你们糟蹋，否则便是犯了毁坏宫中财产的大罪。其次那些药是我看在和阿言主仆一场的份上送来给她养身子的，你们私自买卖宫廷用药，更是罪加一等。还有，当初她在牢狱之中早就坦白了一切，谁叫她做的，那些赃物下落何在，什么都明明白白，是阿言在本公主面前求情我才放过你们一马。我既然可以放你们一马，也就可以让你们瞧瞧本公主的厉害。”
那妇人什么时候也出来，被男人一把扯了跪下。妇人抬头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朝路一使了个眼色，路一立即抽刀出鞘，晃了晃又“刷”地一声收了刀。我回过身：“把阿言接走，送到清风明月馆去。”
见完阿言回来击鞠赛刚结束不久，因此大家便一行去清风明月馆热闹了一场。仰仗了童曳和苏白二人的旧交，再有慕凡送的十三春衣以及被姝乐满心羡慕了的元娘那一身好功夫，这回姝乐不仅没有再失礼，还用她的机灵活泼引了大家时时发笑起来。不过席间不知怎么又说起元娘和兰溪打架那事，姝乐好奇地问个不停，越说竟越将兰溪贬低了。我听了心中不悦，知道苏林不好说什么，慕凡又不爱说什么，只好让她们少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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