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群人站在路口说话，人潮来去已是诸多不便，冯渠见状只好先拉住白慕凡，道：“依我看，两位像是有话要说清楚，我们不妨移步去个清静之地再慢慢详谈。这牡丹花会虽是花会可也是闹市，街市上人多眼杂，三教九流的，我倒知道一家安静雅致的酒楼可容各位小坐……”
我笑道：“就不打扰两位赏花雅兴了，我们这些闲人还是走远些的好。”说罢转身走了。元娘追上来：“到底怎么了，昨天也没见你说什么啊！”我心中同样不平：“我哪儿知道，你该问他去！”不就是游园会听他和苏林说了几句话吗，至于今日当着一个陌生人拿男女大防来说事？那腔调，真让人听了好气！忐忑着心思奔着这里来，见了面却招致这么个淡而无味的结果，好没意思。
元娘劝解道：“白慕凡吧，有时候是有点莫名其妙，可那也是对你，对旁人他才懒得有功夫生闲气呢！不过他虽有点小性子，时间一长也是不会计较的，你们这又不是头一回了，何至于此，我看你怎么也该先问问清楚，到时候要吵要闹也不迟嘛！”
“这话说的，好像不明事理的人是我！”。
一转头走了一阵子，看人流越来越稀疏我才记起举办牡丹花会最热闹的地方正在身后白慕凡他们的去向，心想管他怎么说，这北雒又不是白家的，牡丹花会又不是单单为他举办的，我偏要去凑热闹！因此只叫了元娘阿言又一道往回走。
花会中心所在的广场将会举行一场评选牡丹花王和牡丹娘子的活动，那是花会第一天最有趣的部分。当然，北雒里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因此这广场上人山人海，人流几度将我们三人冲散。空气里完全盖住了花香的腌臜气味让我不堪折磨，一身功夫却施展不开的元娘也同样恼火不已，只是阿言委屈温顺、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不近不远的位置。正当我们决定放弃的时候，一个眼熟的带刀武士引我们避开人群：“我家公子在楼上已久候二位多时了，请——”
我和元娘别无他法，只能随他而去。那冯渠所言果然不假，他早已安排妥当，在这广场边上的酒楼订下了一间雅间，往那雅间外的挑廊一坐，往下看便是一览无余的街市场景。期间即便人再多，我们也能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饱览香花美人。一行人坐下了，只看酒楼底下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正觉得视线放哪儿都不够舒服，却忽然瞥见一片舒适洁净的雪白，仔细看去却是慕凡。——原来他二人正在我们旁边的雅间。
冯渠也看过来，微微屈身朝我们隔空行了个礼，慕凡却不为所动，依旧正襟危坐，背对着我们。
元娘品了一口备好的春酒，听了酒倌介绍这是当地最好的酒，也不忍赞了句：“这冯公子还挺会做人。”说着举杯遥祝了冯渠一杯。我看着白慕凡僵硬挺直的背，一时间玩心大发，待元娘饮尽了，便道：“既然承冯公子情招待，在这儿有吃有喝，我们自然也该前去致谢一番。”
这一去致谢，三两句闲谈后自然就在对面落了座。白慕凡虽一直冷脸，但也阻碍不了我们几人言笑，倒是元娘看不过去，时不时朝白慕凡搭话，可慕凡对她似乎也颇有怨气。
此时广场上人群已被驱散开，有官差五步一人地镇守四周，中央便空朗朗空出了一方看台，看台外便铺摆开一盆盆娇艳的名品牡丹，魏紫豆绿，姚黄焦骨，不仅颜色不一而足，还姿态万千，实在叫人看不过来。那些花官严格按照牡丹的色，香，态，几支全开，几支半开，几支含苞待放，如此这般层层选过来，终于剩下了最后十余盆待选。
到这时却不急着选出花王，而是一排头上簪花的纤细少女依次出了场。原来接下来该轮到选美人了。
元娘一眼看过去，只笑道：“跟花一比，这些姑娘也太逊色了吧。别说小玉了，就是我……们阿言，也能把她们给比下去！”元娘见冯渠看过来，倒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两声坐得比开始还规矩些。冯渠却道：“姑娘所言不假，我看那些女子虽底子不差，偏打扮得太俗，脂粉气倒盖过了女孩子天生的娇俏，你看她们头上的花儿也又艳又浓——除了那位簪玉兰的姑娘，一群妙龄女郎站在那台上给人看也太可怜了，只看她们彼此推搡间一个飞眼儿，一个笑倒算有趣的。”
元娘道：“冯公子对这美人倒颇有研究。”
冯渠笑得有点傻气：“那是，生平就爱美人。话说回来，元娘姑娘发间的花儿就簪得比那底下的娘子们好。”
元娘笑道：“这都是小玉给我选的，我不要她非要给我插了花儿，还说这样才有个逛花会的样子。”
冯渠又道：“只可惜了，花儿有些蔫儿了。”说完便吩咐了下人去买一束各色鲜花来，供了水养在一边，自己折了几枝像样子的送与我和元娘。我没好意思当着人换下花儿，道了谢仍旧把花儿给放进水里，元娘却把花捏在手里。冯渠揽着袖子试探着道：“可容在下代劳？”
元娘急忙道：“不必不必。”自己摸索着攒了花戴上，着我给正了正。
这时最后十名美人已经选了出来，一看倒还干净利索，水灵灵站成了一排叫人大饱眼福。冯渠又道：“你们看这些美人，眼神姿态都是练过了，若真要玉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站上去，或许要失色的。”
元娘还要替我说两句，道：“此言差矣，我们小玉仪态优雅雍容，论牡丹之富贵可是等闲人都比不上的，更别说才情容貌了。”
正思索着被人当面赞誉应该作何回应，就听冯渠道歉：“是我失言了，我当然不是说玉小姐有任何逊色之处，只是玉小姐不似这些女子擅风情，所以不好相比罢了。若是以花做比，玉小姐该是空谷幽兰，而元娘姑娘应是卷丹，活泼热情又不失一丝淳朴和野性。”说罢还要自罚一杯。我面上带笑，心下却不禁思索：这话说差了，我压根就不是什么空谷幽兰，不过是庭院里仰赖莳花人零星恩泽雨露的无名花，注定一生受人摆布而已。心中自怜，便自斟自饮，酒盏未空，白慕凡却夺了酒壶，道：“够了。”而后终于无法忍受似的站了起来，出去转了一圈却又回来了。冯渠自知一上午对慕凡有些许冷落，便收回看台上的视线抽空道：“白公子，且坐一坐，好戏正上场呢！”元娘也道：“是啊是啊，刚才那个姑娘正跳舞呢，太好看呢！”冯渠又道：“我看那吹箫的姑娘更好，娴静从容，犹如娇花照水，宜静宜动，妙哉！”我也开口道：“那姑娘确实不错，只可惜衣饰太过繁琐拖沓，配色也不大妙。”
慕凡果然再次落座，似是收拾好了情绪，这回先是对我一笑，也道：“我倒喜欢那位穿了绿色衣裙的姑娘，含羞带俏，一看就温良恭顺，宜室宜家！”我仔细看了一看，道：“不妥不妥，妆容都过时了，现在谁还兴抹那么白的粉，一脸病容又不是西子，另外这已经是春天了，一身翠色不够，簪花也是绿色，未免太素了，我看搭配些鹅黄或是粉白倒能添几分朝气。”
慕凡却道：“诶，美人美人，比美的是人，又不是那身衣裳，再说了，穿衣品味可以慢慢培养嘛！”
我：“这么说，白公子看那些姑娘看得都是人不是衣裳了！那她们干嘛费尽心思穿了这么漂亮的衣裳来选美，还不如不穿，反而还能遮掩一下她们穿衣审美的不足！”
听了这话，冯渠和元娘双双反应剧烈，一个一口酒喷出来，急急遮掩却淋湿了自己的袖子，一个笑得花枝乱颤，人都要钻到桌案底下去了。慕凡也红了脸：“胡言乱语。”瞪了我一眼不肯再开口了。这之后众人都开始安静下来，直到底下的选美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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