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酒醉时发生的事，回想起来真是如梦一般，然而不是梦，我的嗓子彻底坏了。不过花夫人认为我是凭借琴艺才被王府的人挑中，因此还是把我送进了王府，或者说，是顺水推舟处理掉了我这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人。
直到来到王府，之前一直困扰我的疑问也终于被解开，原来花夫人所言挑中了我的人并非风弈本人，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在那里出现过，因失去人身自由的我进府后便一直作为王府的家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和另外七个被买来的女孩子一起接受严苛的训练以成为一名舞姬。
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别说见他，就连看一眼天空都得趁嬷嬷没注意才敢偷偷抬头。在这里，挨饿挨打都是极寻常的事。当初足以应付舞乐课的功底如今全无用处，一开始拉伸筋骨让人疼得忍不住，不仅怕疼会被看成不用心挨打，我坏掉的嗓子发出声音来太难听也要挨打。每日天没亮就要开始练舞，练到湿透三四身衣裳嬷嬷才会满意，吃不饱，睡不好，一整天练舞练得腰酸背痛不说，稍有差错就会挨鞭子，经历如此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我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自从和风弈白鹿山一别，我还从没有这样渴望能见他一面过。
不过再见他，竟是月余之后的戚国王都墩吴。
戚国国君风启五十七岁寿辰，戚帝十个王子，三个公主都将齐聚墩吴为戚帝祝寿，我作为王府女眷和一众歌姬舞姬坐上了一艘巨大的楼船随行。当然，随行途中，我们依旧要在嬷嬷的严格管教下孜孜不辍地练舞，舟车劳顿只是使痛苦加倍而已。
来到墩吴后的头一夜，随行舞姬均换上了一色崭新的衣裙。风弈今夜将会在我们之中挑选一个侍寝。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并为此感到兴高采烈，但我却害怕了，如此日盼夜盼，真盼到了能和他见面的机会却又如此不安。一个女伴见我脸色发白，便过来询问安慰：“……你别怕，虽然总听说王爷严厉冷酷，但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他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弱女子的。”另一个女子讥讽道：“我看她脸白不是吓的，是高兴的。上次还故意演琴想引王爷听见呢，别看她不会说话，心机重着呢，石螺你过来别理她。”
因为不能言语，所以她们在我面前说话向来肆无忌惮，但嬷嬷这会儿走了进来，道：“碧水，又惹什么事？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叫你收敛一点，这样嚣张跋扈的样子那些贵人可不会喜欢，你早晚给自己惹来麻烦。”
碧水狡辩道：“嬷嬷这话说的，难道要像这个哑巴似的那些贵人才会喜欢吗？”
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都走吧，还要人等着你们？一个个的，还没飞上梧桐枝儿呢就以为自己成了凤凰。”
石螺就近拿茶壶给我倒了杯水：“要走了，还是赶紧先喝口水吧！”
我不曾留意水有什么异样，喝进去才尝出来这水辛辣无比，嗓子立刻灼烧般地疼痛，只好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碧水：“嬷嬷，你看她生病了，还是不要去了吧，万一冲撞了王爷，那就不好了。”石螺：“她是给呛着了，嬷嬷等一等吧！”
嬷嬷看了我一眼，又瞟了一眼杯子，眉头一皱：“等什么，今晚交不出八个人来就是我失职，你们还不快走。”说着赶紧换了杯水给我饮下，然后拉着快步跟上众人。
一路只照规矩盯着自己的脚尖前行，跟在其他人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我们终于迈进门槛来到一个大厅里。周围立侍了许多人，但都噤若寒蝉，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我想我终于体会到了言行举止均要看人脸色的苦处，当年在母亲面前受训也不若如此。
不敢抬头细看，只知道一个锦衣华服，举止雍容，态度沉着的男子坐在前方。“都到齐了？”——真是风弈的声音。
眼泪立刻在眼睛里打转，我只好更深地埋下头。
“到齐了。”另一个男声回道。
“舞怎么样？”
“臣已经检阅过了，还不错。”
“不错？”
“沈嬷嬷教出来的舞姬，又怎么会差呢！”
“嗯。开始。”
风弈的声音毫无波澜，自始至终都不带任何情绪，他果然是一个适合高位的人。嬷嬷终于微微上前一步，朗声道：“石螺，梨涡浅笑，擅长吹笙；碧水，嗓子甜软，唱歌不错；丹杏，秀发如云，会炼香……”风弈似乎用一个手势打断了嬷嬷：“说重点。”
嬷嬷于是吞了吞口水，继续道：“玉，善琴，哑巴。”
风弈：“不会说话？”
“是。”
“就她。”这是一个决定的语气。嬷嬷看我呆站着不动，不得已过来轻推了我一把，我抬步上前，颔首而立。碧水却抢着俯首道：“玉患有咳疾，恐怕不能近身侍奉。而且她嗓子咳起来难听得很，只怕扰了殿下的清静。”
风弈：“这是谁？”
碧水喜不自禁，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奴碧水。”
“好没有规矩。”风弈缓缓道。嬷嬷听罢枯枝般折断腰身，跪倒在地：“王爷恕罪，是老奴之过。”碧水见状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同样跪了下来，浑身几乎都贴到了地面却不敢在言语半句，安静的大厅里只听见她眼泪啪啪直掉，直到被人拖出去才在屋外间歇地传来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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