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了肚子，梳洗换装后，便随一个名叫青儿的丫头在四周转了转，这一转才明白，原来此处系深宅内院，四处高墙围着，但凡出入通道不是有人守着就是上了锁。
次日终于从后院来到前头，又让人大吃一惊，因这前面丝毫不像是小姐的闺阁，房屋华丽精巧，装饰却过于浮夸艳俗，无处不透出些奢华绮靡之风。人一进大厅，便有一股混杂的脂粉香气迎面扑来，四周红罗翠屏，银烛金杯，依稀可以叫人猜想出几分这里宾客满堂时的盛况。
青儿站在前面等我：“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吧！”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青儿又道：“快走吧，絮儿姐姐和其他诸位姐姐都住在楼上！”
我跟上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儿回头看我一眼，没有回答，转上楼才道：“反正这里的女子大多是被卖来的，和你一样，至于旁的，过两日你自会明白的。还有一点，絮儿姐姐脾气不大好，你千万要忍着点，不要和她对着干，花夫人是不会替你说话的。”
楼上每间房都长得一样，不过门口都有一枚镌了一到三个字的小木牌子。青儿来到其中一间房外敲了敲门，领我进去，便自行收了折屏伺候里头的人起床梳洗。期间两人低声絮语好一阵，间或冒出一个“她”或是“玉”，两人言语罢，青儿才叫我进去。女子坐在一张梳妆铜镜前，照着镜子道：“叫玉，是吗？”
我在她近旁跪坐下，答道：“是。”
她回身乜斜了我一眼，懒散地回过头去，伸手捧了捧一头蓬松的头发：“会理妆吗？”
我思索半晌，道：“只给自己上过妆，不过我会梳头。”
她“嗯”了一声，仍有倦意似的闭上眼，我伸手取篦子，却被她一把抓住手，她翻开我的手指：“听说你会弹琴？”
“会一点七弦琴。”
她冷笑一声：“那好，今晚迎客跳舞，便由你替我伴乐。若是伴得不和我的心意，这么漂亮的手指头，只好留下一根了。”说完又恢复到了那个半睡半醒的状态。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绣闺不像绣闺，小姐不像小姐。梳完了头，絮儿前后照了照，似乎终于养足了精神似的微笑起来：“对了，花夫人有没有说过，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完又自问自答道：“这里是天蒲城里最大的歌舞场，是男子买笑寻欢，花天酒地的烟花地。之所以叫买笑，是要你笑得足够好看才行，就像这样——”絮儿果然抿嘴浅笑起来，手却来捞我的下巴，被我躲开之后不大爽快，道：“笑啊，板着脸干什么？”絮儿眉毛一竖，伸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快笑，给我笑啊！板着个木头脸可是卖不出去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扔开，自己退到她够不着的地方。虽然表面上勉强应付了絮儿，可这会儿脑子里正因絮儿捅破的真相而混乱起来。视线里，絮儿似乎满意于我的神情，终于不再执意要我笑了。
走出房门，我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跳起来，原来这里竟是、竟是那种地方。我早该发觉的，所有迹象都表明了这一切，可是早发现又能如何呢？
被一大堆琐事纠缠不休，直到夜间和其他丫头躺在一张足够宽大、刚好能容每个人翻身的床上，我才有了半分空闲，得以在轰鸣不断的蚊虫声中慢慢整合理清脑中所有信息。哪怕行止言语要处处小心，哪怕要放低姿态，低人一等，哪怕要遭受絮儿的责打谩骂，但这些都是些不值得纠结的小事，目前最要紧的，是从这里逃出去。
蚊子的叮咬让我顺利保持清醒，直到后半夜待众人安睡，我偷摸着出了门，然而没有任何收获，别说一扇忘记上锁的门，找遍了墙根就连个狗洞都没有，还差点被人发现。回到房内时掉了两滴泪，一闭眼就看见眼前充斥着白日的所见所闻：絮儿被珠翠绸缎和胭脂水粉堆出来的晚妆，秾丽轻佻的笑和舞；还有大厅里或明或暗的重重灯影，透过或朱或翠的屏障，映在女子的轻罗薄衫间，叫人看不分明。其间男女来往，拉拉扯扯，举止狎昵，简直看不完的灯红酒绿，听不尽的管弦莺歌。
此后，未免皮肉之苦，对待絮儿时我尽量谨慎小心，这日送衣裳进门时还是被她找茬泼了我一杯滚烫的茶。一出门转过回廊，蝽便说要领我去见花夫人。来到一所从不曾进过的独院，一间装饰还算雅致干净的房内，花夫人笑吟吟地等着，她打发了旁人退避，腕子灵活地挥动手里的团扇，几乎把我的眼神儿都给捞了去。“过来坐下。怎么，过得可还习惯？”
我扯出一个笑：“多谢花夫人关心，还算习惯。”
花夫人瞥了一眼我被烫红的手：“习惯？多无趣的丫头，被人欺负也一声不吭，任劳任怨的，遇人便是三分礼，一潭死水似的真叫人挑不出错来。我都要被你糊弄过去了。”花夫人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药膏：“拿去用，留下疤痕可就不妙了。”
“多谢花夫人。”
“哼，你可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玉不知。”
“你跟着絮儿这些天了，可学会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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