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分肉

“嗳！班家的。”见张芸娘站在院子里，一个高瘦的老者隔着篱笆喊她。

张芸娘循声看去，见是李苍头。

这李苍头在重氏做了一辈子工，却不是府里的家生仆役，听说是外面买来的，家里还有个老太，两口子住在排房的最后一间，平日就在祠堂里守角门，老两口无子女，现在又没了做活的能力，基本也就是被主家养着，活着就给口吃的，死了就给口薄棺。虽身份不尽相同，境遇却跟他家一样凄惨，是以，平日若是府里有什么新的指示，他们接收不到的，多是这李苍头过来转达。

“唔！是李苍头呀，你找俺？”

李苍头应一声，道：“府里来人了，现下都在祠堂等着，分发年肉，你快去吧！”

张芸娘道：“分发年肉？有俺的吗？”

“咋没有？今年都有，”说着他扬了扬手，手里提着一块肉、一条鱼，都用草绳穿着，“快去吧！晚了怕是没了。”李苍头说完，不等张芸娘答话，自提了鱼、肉往自家去了。

那肉看着足有四五刀，鱼也不小，张芸娘看的眼都直了。重氏富裕，对家仆下人的基础供给是不会缺的，年年年关都是有鱼有肉的赏赐，但是自从来了这里守祠堂，各种赏赐份例就没有他们的什么事了。这李苍头虽然跟他们不一样，但他没了工作能力，府里白养着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跟他们俩家一样，但凡府里有些什么恩施，这李苍头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如今既然他得了，那自然也有自家的，张芸娘喜的发狂。

她顾不得多想其他，掩了门就往祠堂去了。

行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远远的看见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尽是一些燃尽的爆竹碎屑，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分年肉要燃爆竹，想来就是这里了。张芸娘略微整理一下仪容，迈步进去。

这是宗祠的一个角院，从侧门进去是几间抱厦，抱厦的前面有个小小的回廊。此时回廊里正挤挤挨挨的热闹。张芸娘粗略一看，大约有十多人。地上放了三四个鱼篓子，另有两头肥硕的年猪，其中一头已经被砍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个猪头及内脏。

重氏的大管事李升竟然也在，张芸娘微微吃惊。李升跟他们一样，也是九姓仆，在九姓中行四。

“这矮子咋也来了？”

“就是，年年分肉不都没他们的吗？”

“嘘！小点儿声，这次不一样了，你没看那李苍头与黑家的都分了肉吗？”

“对呀，李大管事儿都亲自来了，他跟那侏儒家一样，也是…”

周围都是面熟的重府奴仆，看到张芸娘过来，立时就起了一阵小小的噪杂。

李升团团看了院里交头接耳的各人一眼，眼神扫过，廊下顿时一片安静。

李升看张芸娘，张芸娘低下头，没有跟他对视。

“顺子，愣着干嘛，分肉！”李升道。

站在李升旁边的是个干练的小厮，叫顺子，他听到李升吩咐，利落的挥刀去砍肉，一刀下来那猪头就剩一半。

“李管事儿，这…这怕是有些不妥吧？”一个嘴边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开口道。

这男人坐在一张黑漆榆木的方桌前，桌子上摊着一本册子，他手里拿着笔，正在勾划着什么。张芸娘匆匆抬头看他一眼，这男人她也认得，是重府里的一个账房，这祠堂里所有大小开销的支取都是由他负责的。

“有何不妥？”李升淡然的看他一眼。

“往年都有定例的，这班家的就不在册子上。”男人道。

李升嘴角弯起一抹笑，背着双手慢慢的走到黑漆方桌前，从桌上的一摞册子中拿起一本，闲闲的翻开。

“黄账房真是说笑，都是咱府里的人，册子上难道还能漏了谁？”

他说着又慢慢翻起册子，道：“平日府里忙，鄙人也没有时间出来逛逛，今日正好赶上黄账房分年肉，闲着无趣，正好过来凑个热闹，倒是看了个得趣！”

黄账房被他阴恻恻的一个笑弄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忙赔笑道：“大管事贵人事忙，自然没时间操心这些琐事，”顿了顿，他又道：“不知大管事看到什么得趣的？”

李升并不答他话，而是回头面向廊下众人，道：“府里年年分年肉是自有的传统，但凡府里的仆众都在分肉之列，况我来时，且得了太爷及老爷的嘱托，”他定定的看向黄账房，声音被从喉咙里压出来，被拉扯的异常阴仄，“太爷说了，今年是大祭，该有的恩施务必都要到位，该给仆从的，就是一只针一根线也不能少了。”

黄账房被他瞧着，只觉得被看穿了一样。

李升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吞了多少，我是懒得管。”

黄账房呐呐道：“李大管事儿说的哪里话？我再找找，再找找，或许这册子上有，漏过去了也未可知。”他抬手拂了拂额角的汗珠，飞速的翻到一页，在册子的一角空白处添上了班烫的名字。

“顺子，切好了吗？”李升又道。

“嗳！好了。”顺子利落了穿了草绳在半截猪头上，就要递给张芸娘。

张芸娘上前两步，手还没伸出去，就被李升摆手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