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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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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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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天光照亮了朝月城的东城门,清凉的晨风拂过朝月城外那如墨海一般默然静立的魏梁军队,只有两国旌旗在风中鼓荡之声猎猎可闻。在这宁静之中,有悲怆的箫声自朝月城中而起,缠缠绕绕,如溪水汇成江水,随着晨风越过了朝月城那鳞次栉比的民居,越过巍峨的城墙,一路东来,孤寂不甘地流淌在晨风之中。

正骑马等在朝月城东门外的楚玄闻这箫声,不禁一怔,喃喃道,“《笼雀》——”

“你说什么?”同样骑着马并立在楚玄身边的慕容英偏首问。

“是他!”楚玄抬眼远眺朝月城那巍峨的东城楼,突然就不烦骑着马环绕朝月城的城墙奔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皇上!”一直带着将士守在一旁的云王楚卓然连忙催马追了上去,将楚玄拦下,“皇上不可!万一城内敌人放箭,伤及皇上龙体,臣等万死难辞!”

“你让开!”楚玄怒视着拦着自己的楚卓然,依旧按捺不住地不停转头往城头看,“这箫声一定是他!”

“谁?”楚卓然皱眉追问,“皇上是指义诚公主么?”

楚玄一楞,立刻平静下来,他有几分欣慰地笑了笑,催马往回走,“是了,应该是她,至少她还活着。”

楚卓然向朝月城那高耸的城墙看了一眼,可以看见有几座高塔的塔尖露出城塔,直指长空。他拍马追上楚玄,护着楚玄行在朝月城里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幽幽的箫声回荡在他耳边,他心中微感酸涩,他太过明白,他们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若是赫泰不肯同他们谈判,那么也许他此生就再也见不过那对他殷殷托付的女子。

“魏帝陛下,摄政王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楚玄和楚卓然刚回到慕容英身上,就听朝月城东城楼上有人长笑一声,赫泰不知何时已在一众西狼将士地簇拥下上了城楼,正远远冲着他们喊话,“想当初我出访大魏时,你们二人不过就是两只丧家犬,如今却也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赫泰这话说得极其张狂无礼,更有贬低楚玄、慕容英之意,他二人身后的魏梁大军顿时因愤怒而一阵躁动,一众将士铁青着脸恨不得立即冲上朝月城的城楼,将赫泰大卸八块。

“我们远道而来,西狼王你却避而不见,这莫非是西狼待客之礼。”楚玄抬手制止身后愤怒的魏军,示意了楚卓然一眼后与慕容英催马上前,楚卓然立刻带着一队手举盾牌的魏军与同样手举盾牌的梁军一起护送着楚玄与慕容英二人稍稍接近朝月城,以防着城中有人放箭。

“我们天狼人一向豪爽好客,自是不会这般无礼地对待远客。”赫泰在城楼上高声笑着回应道,“我这般只是再替墨紫幽出出气。她原以为你们二人都深深钟情于她,一定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不会任她在我手中伤及半分——谁知,她在我这朝月城里住了大半年,你们却迟迟不来救她,她对你们可是怨恨得很。”

楚玄冷着脸听着赫泰胡言乱语,慕容英却是微微动容,身下的马不由得上前了一分,怒问赫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她是你慕容英深爱的未婚妻,我哪敢伤她分毫?”赫泰高笑着回答道,“你们没听见箫声么?这便是她的箫声。”

慕容英心头一喜,侧耳细听那悲怆的箫声,那箫声透着一种孤独与不甘,透着笼中之鸟一心挣脱桎梏的拼命挣扎,透着奏箫之人的孤立无援。他心中不禁酸涩不已,就听赫泰又道,“不过,她很快就要不好了。”

“不如说出你的条件。”慕容英冷冷喊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啧啧啧,”赫泰感慨一般地摇头道,“为了个女人这般对我低声下气,委屈求全,若是你们两国的臣民看见你们这般模样,会否会大失所望?”

魏梁大军间又是一阵躁动之声,楚玄冷眼看着城头上的赫泰,赫泰不过三言两语就挑拨得他们军心不安。无论是从魏国还是梁国,到朝月城的补给线都极长,且不稳定。围城十日,所费军资甚巨,明明拿下朝月城不费吹灰,自然是会有人对他与慕容英这一番作为颇有微词。

然而赫泰再如何挑拨也只能给他和慕容英添上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而已,此时于赫泰最有利的便是用墨紫幽与他们谈判,换一条生路。他不明白赫泰为何还要在此时开罪他与慕容英。

“开门见山如何,”楚玄对着赫泰高声喊道,“只要你放弃朝月城投降,我们绝不会伤及你与你城中臣民的性命。你若愿意可带着你的族人臣服于魏梁,若是愿意,只要你带着你的族人退出这片土地,我们可保证绝不追击。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条件便是,义诚公主必然毫发无伤!”

“呵呵……”赫泰高声冷笑,“要我臣服在你们脚下,你在说什么笑话?至于西去,那条路于我不通!”

“那么,你今日派使者提出,意欲亲自与我们二人谈判,又是打算谈些什么?”楚玄和慕容英同时皱起眉头,他们已将自己的底限放到最低,再退是不可能的。

“我们三国打了这么久的战,大家都累了,所以我打算来点余兴之乐。”赫泰笑得极为得意,他回头向着身后一座塔顶高耸出城墙的高塔一指,道,“看见那座塔了么?在朝月城里共有七座这样的高塔,其中一座就关着你们那位义诚公主——”

楚玄与慕容英的心同时往下沉,直觉赫泰所谓的余兴绝无好事,果然听见赫泰继续笑道,“我已命人在那七座塔下堆起了柴草,浇上了火油,只需我一声令下,这七座高塔就会同时点火——”

“你若敢伤她一分,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慕容英大怒。

“碎尸万段?”赫泰轻蔑一笑,城头上狂乱的风吹得他尘沙满面,他放眼去望城外那彻地连天的魏梁军队,在那沉默林立的将士身上感觉到了死亡的压迫。就是这些军队跨过了天狼的边界,扫荡了他的城池,横越他大半的疆土将他逼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的宏图,他的理想,已被他们粉碎,而他的后路已被他自己的族人掐断。在朝月城被围困之后,楚玄和慕容英有意地向城中放出消息,他那些西去撤入大漠的部族听闻他的王叔已死在他手上,就急急另立了新王,那位新王也被称为天狼王。

他终于理解了墨紫幽的无畏,他的结局已然注定,终不过是死,不过死的方式不同罢了。明白这一点后,畏惧,挣扎,退缩,怯懦……等等一切都不存在,所以他在这十日里活得畅快淋漓,轻松无比。不必在意他残杀族人会引来何种质疑与反对,不必计划如何防守这座即将被占领的王都。

最为有趣的是,他终于可以杀掉墨紫幽,让城下这两个骄傲的男人亲眼目睹她死况的悲惨,这是他唯一可能伤害他们的方式。

“我可以给她一条生路,”赫泰笑道,“只要你们二人愿意单枪匹马进城,在她被烧死前将她救出,我必放她一条生路。”

楚玄和慕容英同时怔住,魏梁大军中一片哗然,两军将领皆冲着楚玄和慕容英高喊,“万万不可——”

“怎么?不敢?”赫泰像是极为惊讶地望着楚玄和慕容英,“你们二人就无一人愿意为她冒一次险?”

楚玄和慕容英一同沉默着,神情极为复杂难堪,只要他们进城就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他们皆身系了魏梁两国太多的重担,他们的生命怎能终结在此处。

“唉呀!真是可怜墨紫幽还苦苦期盼着你们能够救她,结果你二人不过就是两人胆小的懦夫!”赫泰张狂大笑起来,“说什么征讨我西狼是为了她,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到底,你们只是在觊觎我天狼疆土,借她之名发起战争!什么魏帝,什么摄政王,不过都是些伪君子,小人,懦夫!”

楚玄和慕容英的脸色难看,偏偏连一句反驳之言都无法说出,只能生生受下这羞辱。他们明白了,今日赫泰约他们到这城下根本不是为了谈判,就只是为了在这十几万大军面前狠狠地羞辱嘲笑他们一番而已。让他们今日的退缩成为他们此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让他们因为没有勇气孤身进城去救墨紫幽,而谴责自己一生。

“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哪一个愿意进城来救她。”赫泰居高临下地远瞰着那二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否则,我便要点火了。但愿你们攻破朝月城后还可以认出她的焦尸。”

慕容英冲动地就要催马上前,却是被两旁护着他的将士死死拉住,“王爷,不可!皇上年幼,太后不擅政务,梁国江山万事全系于你一人之身,你切莫不可冒此大险!”

“放开我!若无她,根本就无今日的我!”慕容英紧绷着一张脸,用力挣扎,一旁的楚玄却是伸手按在他肩上,轻声道,“她会懂的,莫要辜负了她。”

悲怆的箫声飘荡在风中,飘荡在城外大军上空,飘荡在慕容英耳边,他回忆起他与墨紫幽的初见,她骑着马从雪坡上冲来,无畏地吓退了欺凌他的纨绔。那时他置身冰冷的溪水之中,将她美丽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双眼里,自此再不能忘。

他说要娶她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然而临到关头,他才发现他一身不知不觉已牵挂太多,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已是梁国的摄政王,梁国幼主刚刚登基,无论是为了梁国天下百姓,还是为了皇室朝局的安定,他都注定不能为一个女子而牺牲在这里。

他知道她会懂的,她是他见过的最为明智的女子。可是他想,再如何明智之人,被放弃的时候,一定也会伤心。

“传令点火!”赫泰已是高声下令道。

楚卓然皱了皱眉,□□之马上前了两步,方欲开口时,却听一次清冽的喝断传来,“且慢!”

楚玄一怔,猛地转头看去,就见有一人一身雪色斗蓬,骑着一骑白马,抱着把桐木琴悠悠然向着朝月城东城门行来。斗蓬的风帽遮住了他的脸孔,只露出尖尖的下颏,可楚玄不用看他容貌也知他是谁。

这世间除了姬渊,还有谁能这般悠然地穿行在千军万马之间!

无论是魏梁将士还是朝月城上的守军尽皆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男人,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在这剑拔弩张的朝月城下仿若误入凡尘的谪仙,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两方众人沉默地看着姬渊乘着那骑白马在城门前三十丈处停下,就见他抬手掀开斗蓬雪色的雪帽,露出他那张俊美依旧的脸。他未看楚玄等人一眼,只是仰起脸,用他那双如朝雾般朦胧美妙的眼睛看向城楼上的赫泰,“西狼王,我进城救人如何?”

魏梁大军之中又是一阵哗然,他们纷纷在猜测,猜测着此人是谁,与墨紫幽又是何关系,为何竟肯不顾性命地进城救人?

慕容英也正吃惊地望着姬渊,他自然是知道姬渊此人,也曾亲眼目睹当年姬渊风靡金陵城时的风采,知道这人曾是魏国上皇的心头好,可惜后来失了宠,自此失踪。他不明白姬渊一介小小戏子为何会出现在这战场之上,亦不明白这小小优伶又因何有这胆量敢提出进城救人。

“姬渊?姬渊!是你!别来无恙啊!”赫泰惊讶地拍手大笑出声,“当年你在金陵城中风采,我可是一直不能忘怀,每每在夜里辗转反侧,饱受对你的相思之苦。想不到数年后再见,你依旧如此美丽,不减当年。”

姬渊眉目含情地笑望着赫泰,只见赫泰话锋一转,又冷笑道,“不过,你凭什么代替他们进城救人!”

“就凭——”姬渊微微低眉一笑,又抬头,一字一句道,“就凭是我派人窃取了西狼军情情报,也是我派人向西狼几大部族散播流言,离间了你与他们的关系!”

魏梁两国的几位将领吃惊的对视了一眼,自这一场征西之战尹始,他们就一直能接到有人暗中送来的敌军情报,从无差错。亦是这些情报辅助他们攻城掠地,纵横在西狼的疆土上。他们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一切当真是出自于一介小小戏子之手,他是哪里来的能耐?

只有楚玄用沉默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那个雪衣男子一如往昔的身影。

城楼上的西狼守军中有通中原官话的也都大吃一惊,与同伴一番交头接耳之后,都愤怒地盯着姬渊。而赫泰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知道姬渊身份不简单,也知道姬渊此人极为聪明不可小觑,他能够登上西狼王位也少不了姬渊的一些帮助,只是他未曾想到,当姬渊这柄利刃突然转而对付自己会是如此可怕。

以西狼人的骁勇善战,本不至于区区数月就被魏梁两国逼至如此地步,这全是因为军情被窃取泄露,还有那离间了他与几大最有实力的部族的流言。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姬渊!

“放下绳索,让他进城!”赫泰俯视着城楼下的姬渊,咬牙切齿地下令。他知道楚玄和慕容英绝无可能进城救人,他向他们二人提出这场余兴不过就是为了羞辱他们二人罢了,也是为了让墨紫幽在临死前体会被抛弃的痛苦。如今姬渊自投罗网,送上门,他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他报复不了楚玄和慕容英,但若可以杀了姬渊,他也痛快。

一道绳索自城楼上垂下,姬渊看了那绳索一眼,没有马上下马,却是闭上眼睛,侧耳聆听。箫声依旧悲怆在风里,在墨紫幽被掳走的这数个月里,他日日徘徊在朝月城外听着她的箫声。他知道,这箫声是她为他而奏,她在用这箫声告知他,她还活着。而她一定也知道,他就在她看不见的某处,静静聆听她的箫声。

在这数个月里,他也一直在找机会进入朝月城救人,奈何赫泰吃过魏梁间谍的大亏,将朝月城防备得滴水不漏,只许出不许进。而他的相貌体格与西狼人大异,再如何乔装也极容易被拆穿,一直无法进城。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这一次进城的机会!

“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赫泰不耐地在城楼上高喊道。

“别急啊,让我好好听听这箫声。”姬渊睁开眼睛,冲赫泰笑道,“西狼王又何必这般不解风雅。”

“呵,那你就好好听一听,听仔细了。”赫泰冷笑,“这奏箫的可不止她一人,你若想凭借着箫声找人,那是做梦!”

“我当然知道。”姬渊低声自语着笑,他在这朝月城外听了这几个月的箫声,自然听得出近一个月里这箫声的不同。原本只是幽幽一缕,隐隐约约,可如今却是如江河汇流,和成一片,向四面八方倾泄,这绝非一箫独奏能做到的。“所以我才要好好找一找,她到底在哪座塔中。”

“你在这城外怎么找!”赫泰冷冷讽刺道,“莫不是你又心生退缩之意,不敢进城来,故而找了这诸多借口!”

姬渊但笑不答,却是远远向着楚卓然高喊了一句,“云王殿下,可否借你军中最高的井阑车一用!”

楚卓然看他一眼,沉默点头,示意手下推出一辆造得最高的井阑车,推至姬渊指定的位置,距离朝月城城墙十五丈左右。井阑车是攻城战车的一种,高可达四丈,几乎可与城墙相平,通常攻城时可用来往城中射箭,或者观望敌情之用,虽不灵活,但攻击范围极广。

城中的西狼守军眼见魏军突然在这么近的距离架起一架井阑车,惊得纷纷弯弓搭箭就要向着这里放箭,却是被赫泰拦下。赫泰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姬渊,就见姬渊已抱着那把桐木琴下马,独自登上那座井阑,在最高处盘膝坐下,置琴于膝上,再度闭目静默聆听那反反复复的箫声。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地盯着他看,夏日灼热的阳光打在他一身雪衣之上,那天地之间唯一一抹雪白越发白得耀眼,猎猎狂风自东而来,向西而去,吹得他乌黑长发凌乱飞舞。那朝月城不休不止的箫声完成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原点,在《笼雀》的曲调再起的一刹,他放于琴弦上的十指轻轻拨动,悠长的琴声自他指尖传出,被狂风送往朝月城中去。那琴声如泠泠冰泉,浠浠冷雨,飒飒悲风,与朝月城中的箫声融汇成满腔悲声,呐喊在天地之间。

赫泰皱着眉冷冷盯着姬渊的身影,并不明白姬渊到底想做什么,这一曲琴箫合奏,是拖延时间,还是最后的诀别。突然,他隐隐听见振翅自四面八方而起,下一刹,无论是包围着朝月城的十数万魏梁将士,还是城中的西狼守将全都震惊地看见有无数雀鸟自四面八方展翅飞来。那数量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多得惊人!

那成群结队的雀鸟在这琴箫声中扑扇着翅膀飞入朝月城中,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回首,追寻着这群雀鸟的踪迹,魏梁大军中已有将士登上其余的井阑车,远远向朝月城内眺望。后来的许多年,他们当中在这一场攻城之战中存活下的人,一生都无法忘怀今日所看见的奇景。

他们惊异地看见,那成群的雀鸟随着这回荡在天地间的琴箫声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绕着朝月城中那七座高塔的其中一座展翼盘旋。这瑰奇玄秘的景象,出现在这古老沉默的朝月城上空,那些天南地北而来的飞鸟,如同在完成一个盛大而华丽的仪式,始终只环绕着那一座特别的高塔之巅,旋绕不去。

赫泰盯着那被雀鸟环绕的高塔,脸色已是铁青,他猛地回转头去看城外独坐在井阑车上的姬渊,姬渊已然抱琴立起,正盯着那座高塔上雀鸟联成的巨大的圆,露出微笑。

狂风越来越猛烈,掀起漫天尘沙迷了人眼,在这激荡的狂风中,姬渊抬手扯落了身上的雪色披风,右手自琴身中抽出一柄长剑,跃下高高的井阑车,向着朝月城奔去。却是有人突然自身后冲来,猛地扯住了他的袍袖。他回首,看见一身甲胄的楚玄不知何时下马冲至他身后,死死抓住他雪白的衣袖不放,“姬渊,别去!”

他不答,只是目光柔和地静静回视着楚玄焦急慌乱的双眼,楚玄无措道,“姬渊,你看,我们还可以携手为大魏做的更多!将来,你会被载入史册,你会成为一世传奇,千秋万代皆会知你的丰功伟绩!”

他固执地抓紧了他的衣袖不放,“所以,姬渊,不该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这天下从无至伟,我也从不是在做什么丰功伟绩。”姬渊微笑着,轻轻冲楚玄摇头,“我不过一介戏子,一介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跳梁小丑。我能看见的很短,就只能到如今,只能到这里。而皇上却能看得很远,这便是我注定不能常伴君侧的原因,皇上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右手寒芒一闪,割断了被楚玄抓紧的衣袖。他回头,如一道雪白流影奔向朝月城,抓着城楼上垂下的绳索,飞身而上。

城楼上,赫泰愤怒的大喊声响彻荒野,“给我杀了他!立即点火!”

朝月城中突然腾起了七处浓烟,一瞬间乍起的刀光剑影包围了城头上那抹形单影只的雪色,楚玄抓着那片衣袖,看见那抹雪色流影消失在城头的瞬间,突然翻身上马,回身用尽全力呐喊着下令:“全力攻城!”

攻城的命令一层一层传递开来,包围着朝月城的大魏军队在将领带领下开始对朝月城发起进攻,身穿甲胄的士兵如黑色的潮水拥向朝月城。

“你在做什么!”慕容英骑着马猛冲过来,愤怒地扯住楚玄的衣襟高声质问。“他们还在城里!”

“你根本不懂,”楚玄赤红着一双眼睛回视着慕容英,“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你我的掣肘,他们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有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攻下这座城,他们才有机会活! ”

慕容英怔怔看着楚玄,又转头去看那座朝月城,他咬紧牙关拨转马头,眼含热泪向着梁国大军下令,“全力攻城——”

得到命令的梁**队开始与魏**队一起,拼尽全力对朝月城发起总攻。如雨的箭矢交错在朝月城每一处城头,穿空而过巨石成片成片地砸入城中,四处腾起的大火和浓烟弥漫在整座朝月城中。

城楼上,姬渊已在一个错身闪避的瞬间,飞身跃下城楼,一路向着囚禁着墨紫幽的高塔狂奔而去。赫泰愤怒的喊声响在他身后,“给我拦住他!给我杀了他!不能让他接近那座塔!”

数十名西狼将士拦在长街之上,两旁居民屋顶上早已埋伏下弓箭手齐齐对着姬渊放箭。乱刀和利税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他遍体鳞伤,雪衣上满是斑驳艳丽的血迹,可他执著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以一往无前之势向着那燃起熊熊大火的高塔前进。

“你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一个么!弓箭手!再派一些弓箭手拦住他!”赫泰站在城楼上挥舞着长臂下令着,却是无人回应。他回头一看,才发现魏梁大军突然发起的进攻完全占据了城中守军的精力,他们已无余力再分出人手去阻拦一个小小的姬渊。他冷笑了一声,干脆自己张弓搭箭直指着姬渊的背影,他在瞄准的瞬间放箭。

破空而去的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毫无防备地射穿了姬渊的左肩,凄美的血色红花绽放在他肩头。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挥剑斩断箭身,继续浴血前进。

赫泰拿着弓箭再度瞄准了姬渊的身影,姬渊那染血的身影是这长街之上最凄艳的景色。赫泰有几分不解地皱眉,不解姬渊这如献祭一般的送死之举。他曾见过姬渊妖娆时的惑人,他曾见过姬渊算计时的精明,他曾见过姬渊彩衣红妆风靡金陵城的模样。却未想到,原来那个恣睢肆意,桀骜得连魏帝都拿他毫无办法的男人,竟也有这般孤注一掷的一面。

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那人染血的背影是从未有过的美丽。

为何?到底为何姬渊会如此拼命?难道,他也爱着那个高塔之巅的女子?

赫泰醒悟一般地抬眼四顾,就见那七座高塔已全被烈火包围,浇过火油的塔壁,吸引着火舌一路攀爬而上,直冲长空的浓烟弥漫在朝月城上空。只是那徘徊不去的悲怆箫声,依旧飘荡在战火纷飞的朝月城上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赫泰突然冲着囚禁着墨紫幽的那座高塔方向,疯狂地大笑起来,“原来,原来你的箫声是为他而奏!原来你等待的人其实是他!可惜——”他再度用箭尖瞄准了姬渊,冷冷道,“我不能让你如愿——”

那长街之上拼命搏杀的染血身影已是越来越远,很快就要离开他弓箭的射程。他微微眯起眼,就要放箭,却是听见“噗”地一声轻响,感觉到心口有一股凉意开始蔓延。他低头,看见自己心口有一寸刀尖自后穿出,他回首,看见身后是一张西狼面孔,那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那是一直忠于他的部下。

“为……什么?”有鲜血自他口中涌出。

“王,有人给了我承诺,只要杀了你,我和我的家人,我的部下,都可以活命。”那人冷冷回答,“王,你不要怪我,是你先放弃了天狼,是你先放弃了我们,是你先放弃了自己——”

赫泰垂下了双手,手中的弓箭落在地上,他看着远处那抹已然模糊的身影,在弯刀自身体中抽出的下一刻倒下,他趴在城垛上,逐渐黯淡下去的双眼还望着远处那座高塔,那高塔猩红的烈焰是他生命最后一刻烙下的色彩。

战火依旧沸腾在整座朝月城,姬渊一路浴血终于赶到囚禁着墨紫幽的那座高塔下时,高塔的火焰已开始向周围的建筑蔓延,塔下的守卫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向着那高远的塔巅看了一眼,就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大火之中。他用剑风逼开塔内层层围困的大火,终于冲上了第七层塔室。

第七层塔室里,墨紫幽依旧面着东窗用紫竹箫吹奏着《笼雀》,她果然穿着那身华丽隆重的嫁衣,她背上金丝绣成翟凤浮动着华彩,她发上凤冠的凤翅在风中轻轻颤动。她的背影是如此高贵美丽,而他却是血染白衣,遍体鳞伤,肩上还扎着半支羽箭,模样狼狈无比。

《笼雀》曲罢,有猩红的火舌舔上塔室的窗,他看见她在这火焰之中向他回头,对着如此狼狈的他微笑。

“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大肥章。。写了好几天。。。因为一直没写到男主滚出来没敢发。。。otz。。。。最后男主寻找女主的一段是整篇故事,我最想写的部分,我构思一个故事往往除了开头,最先定下的就是结局,所以终于写到这里真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爷爷昏迷在床,家里闹得太乱。。。。搞得没法写。。。。不过我爷爷昏迷一个月,终于奇迹般地醒过来了。。。。医生一直说几乎不可能醒。。。。真是奇迹。。。。一会睡一觉,晚上继续把尾声给写完。。。争取一口气完结。。。。

其实现代古琴的声音大多很小很小,我查了许多资料,有说古代的瑶琴声音就这么小,不可能传到千里,但一些古代注藉的记载也有说声如洪钟之类的,还有一些说是制琴技艺失传,所以现在古琴声音才这么点。所以我一直对男主的琴声特别纠结。不过想想罗贯中都可以写诸葛亮一把瑶琴退司马懿,罗贯中好歹是知识份子,不至于没听过瑶琴声,那我就忽视现代古琴声超级小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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