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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气，白天的桐木就大不一样。加之遇上圩日，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都各自背了东西，聚集到桐木街上，换点米粮或者日用的家什回去。买东西的，卖东西的，看热闹的，这条小街一时间竟人头攒动，热闹得不行。
我们也在其中，跋山涉水而来，也正是为了将盐巴和白米卸下，换点钱物。换卖不掉的，再行驮往下一个集市，直至马背上的货物全部变成现钱。巧的是，几百斤盐米，在桐木已能卸下大半，让盐米铺子收去。
桐木一带物产不多，只有油茶籽一种。时值茶油开榨在即，叔高算计好了，装上些茶油，等南下返程再出手。
巧的是今年茶籽丰收，桐木的油坊收不过来，供过于求，茶籽价格极差。北边的兰木却不同，刚遭过雹灾，收成减得厉害。一收到消息，叔高就决定收些茶籽，快些北上，转手给兰木的榨油坊。
事不宜迟，叔高安排下我和石头留守，看好剩余的盐。他自己和老何两个办了货，当即出发。
能在桐木歇上两天，石头也乐得合不拢嘴。
我也心中暗喜。
艳儿先是帮着我们，将手头的事务办了，再去药铺把她那篓药材买掉。我自然是要帮她一把的。
药铺在镇子东北角上。街上人多路挤，艳儿决定带我抄近路，从街后的小道过去。
小道穿过人家房前屋后。我帮艳儿背着背篓，她在前面引路。一路上遇人不多，除了走街串巷的，不时三五个人，或急或慢地擦肩而过外，就只有些女人或者老人。他们蹲在家门口，在太阳底下，洗头洗脸，盛水倒水。或是什么也不洗，抱个水烟筒抽着。
对我们这两个过路人，他们毫无看上一眼的兴趣。在这一路所见的山里人中，是极少有的——山里人对于外来的生人，总是热情招呼，不止是笑脸相迎，过来搭话，哪怕是没等说上几句，就邀进家去喝酒都是常有的事情。
我心里甚至有些不平。这两个过路的生人，对于桐木而言，简直如飘过的鬼魂，视若无睹。
艳儿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叫我不要介怀。因为这桐木不同于其它地方。桐木的人分两族，一族称作“布逮”，是早来的本地人；一族称作“布里”，是后来的外地人。两族人不知何故，几十年前便不再往来，也无仇恨，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间从不说一句话。尤其布里，是从不搭理人的。
刚刚我们遇见的那些，就是布里。
这么说我们去的药铺，老板一定是布逮咯？
艳儿点了点头。
我再想问，艳儿也不再答我。
——这桐木镇的人事真是稀罕。但我转念想想，既然人家没有恶意，也就无所谓搭不搭理。
反正今后在这镇上，谁搭理我们就多说两句，不搭理的，权当撞鬼了，毕竟人鬼殊途嘛，哈哈。
艳儿白我一眼，没说什么。害我好不尴尬，心想这下真是说错话了。
说话间就到了镇东边上。我们刚过一个三岔路口，就被人叫住了。我们回头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墙角看见他。
那是个瞎老头，手拄着木杖，坐在板凳上，又老又瘦。他牙已掉光，脸上皱成一堆，皮肤很黑，凹陷的眼窝里，两个眼珠白得骇人。那对白眼珠子上，仅剩的两个黑点，似乎永远向右，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天。
我们四处再看看，确实只有他一人，于是走上前去。
阿公，是你喊我们吗？
老头没有回答。倒开口念起顺口溜来：
命带五岳与三山，尚在世上好偏安。
但得人间还有缘，不求无灾又无难。
莫问艳阳来正好，只怪阴晴有七叹。
人要平心养正气，休把酒色财气贪。
老头这几句话，虽不算通达，却不像疯言疯语，似有所指。像是劝世言语，却又说什么三山五岳，什么艳阳阴晴，什么七叹的。听得我云山雾罩。
阿公，你认得算命？艳儿先问他。
老头摇摇头。继续念道：
孽因先人造，恶果后人尝。
冤冤结难解，生死各一方。
西去云烟盛，东来鬼怪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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