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鸣鸾琴自野外回来，斋舍里的侍女们正因为主子们不在而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她们一面撑去竹竿晾衣服，一面彼此打闹捉弄，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我看得不够尽兴，便于门口停步旁观，却忽然随着一声惊呼，有人一脸惊慌地仰头摔倒在地上。其他女孩子立即凑了过去，却不是拉她一把，而是以那女孩子为中心围过去，带着看好戏的笑容望着她。“你不是仗着元娘给你讨公道吗？现在怎么不去喊人了？我告诉你，你喊一回，今天这样的事便有十回，反正元娘又不会真的打人，不过说两句就完了，你家小姐都不管你，别人又怎么会来管你的闲事。”另一个女孩子也道：“就是，说到底，元娘也和我们一样，出身也好不到哪儿去，又怎么会真的冒险来得罪我们的小姐们。”又有人道：“至于玉小姐嘛，你再怎么献殷勤也没用，人家是大户人家，哪会缺使唤丫头呢，我看你那副嘴脸趁早收起来，免得我们进进出出地看你不顺眼，要找你的不痛快！”说完又有两个侍女抬了一只木盆，将里头待晾的干净衣裳全部倒在地上，还抬脚踩了两下。
一群人耍完了威风各自散去，躺在地上的阿言这才揉揉胳膊站起来，含泪将衣裳收好。抬头见我近前，阿言赶紧草草擦了眼泪，还要行礼。我：“阿言，你没事吧！”
阿言强笑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是多洗两遍衣裳，现在天又不凉，也不碍事。”
“你不该任由她们欺负你，要是她们知道你也会反抗，就不会再这么为所欲为的。”想当年我在汝阳公府受到璩韶言语侮辱，就直接和他打了一架，在他脸上抓出了三道血印子才算完，事后璩韶再也不敢招惹我，直到现在。
“多谢玉小姐关心，可我家小姐一再嘱咐我遇事要退让，不要强出头。”
“这种情况也要退让吗？”
阿言道：“玉小姐你不会明白的，身为下人，不给小姐添麻烦是本分，她们清楚怎么做会惹得小姐生气，然后怪罪于我。”
我沉思道：“或许你应该想一想自己身上有没有问题吗？你们年岁相仿，同进同出，我不信她们会没有缘由地讨厌你。和人友好交往是一门学问，更是必要的生存之道，小谢就很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仰仗小谢，我才能在她离开后，还有你来帮我。”
阿言道：“多谢玉小姐提点。”
“这件事别人是帮不了你的，你只能自己应付。哪怕你哪一天真的成了我的侍女，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耗心思，明白吗？”
“阿言明白。可即便如此，阿言还是愿意跟随小姐。”
“为什么？”
“阿言说不太明白。反正，我跟随我家小姐多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有一次和小谢聊天说起此事，小谢却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跟着玉小姐。我不太明白，事后又想了很久，然后我发现她能有这样的愿望，我羡慕她。”
我想了想，转头回房取出一对镯子，两只宝石簪花，用细绢包好：“你知道读书写字，也不像是久居人下之人，这些，应该够让你买回自由了。就算是这段时间蒙你打理内务的谢礼。”
阿言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不一会儿，眼泪就流出来：“阿言要的不是这个。”
“能用钱买到的自由，你还不想要吗？”我对此难以置信。
阿言看着我：“小姐。”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退身出去了。
我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捉摸了几日，我字句谨慎地写了一张帖子，让阿言交给苏雪裳。
这是一张战帖。我在帖子里说明，以我的鸣鸾琴和苏师姐的侍女做筹码，当众切磋琴技，一较高下。
这样的诱惑，哪怕是与世无争的苏雪裳也不会拒绝。况且她自视甚高，并不将我放在眼里。果然，隔天我便收到了应战的回帖。
约定的当天傍晚，从太学馆回来时，雅舍的师姐妹们已经扫净了院中的落花，在院子里铺席就坐，这等阵势，就连不知究竟的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脚步，等着看热闹。
同元娘走进院中时我几乎给吓了一跳。进屋收拾好了出门一看，苏雪裳已经入席，我于是便在她对面的琴案入座。——苏雪裳原来是苏林的姐姐，这是我盯着苏林看了一个上午才得出的结论。当然了，这结论不是我凭空得出的，是我问苏林的。
此时天空是暗沉沉的蓝色，浮云瑰红，院子中央的大槐树开着累累的白花，整个院子都是馥郁的槐香。一阵晚风拂过，枝头熟透的雪白槐花如雨般轻巧地落下来。
阿言取了蒲团跪坐在苏雪裳身后，手执团扇轻轻扇着苏雪裳身侧玉炉中的升起的青烟——是安宁香。
元娘这时过来，悄声道：“要我也帮你壮壮士气吗？那东西我看你弄过，我也会。不用给钱。”元娘对这事也很上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支持我的决定。我：“不用。你就坐在我身后就行了。”元娘点点头，便乖巧地跪在我身侧。
苏雪裳直起身子和我行了礼，便开始抚琴。
此番斗琴分为三个回合，第一轮是比音律的熟悉程度。她的第一支曲子，是九安城中曾流行一时的琴曲《秋风月》，这首曲子传自钟离，是老霑先生大弟子，也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师兄陈师语所作。这首曲子曾是我的教学曲目，我自然再熟悉不过。
一曲完毕，我以九安城朝花节踏歌活动必奏的曲子《月上梢头》为应。
第二轮是比指法。我以一支《玉宫寒》应苏雪裳的《戏海潮》。这两支曲子都重在指法刁钻，不知苏雪裳是不是疏于练习的缘故，有一个音不太对劲。
第三轮是比较谁熟练的琴曲更多。苏雪裳思忖片刻，奏出一曲《青河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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