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顾我的挣扎，欲将这镯子生脱下来，这会儿眼睛又发了光，两根黑黢黢的手指竟不怀好意地沿着我的小臂往袖子里面爬来。“不要——”
“哟，竟是个姑娘。”他停下了手，这句话忽然引得那两个袖手旁观的人站了起来。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话的那个人看了看我，搓搓手朝我伸过手来，道：“可惜了，这张脸。”
我吓得紧紧闭上眼，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将身体尽量缩成一团。我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可怕触碰，只听一声清晰尖锐的猫叫，而后便是一片死寂。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原本靠近我的三个人都一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弓着身子，表情扭曲地结结巴巴大叫起来：“妖怪，妖怪啊——”三人尖叫着，逃命似的从巷子里逃窜了出去。就在他们不敢直视的地方，朝我侧身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男子一身黑衣不染尘埃，衣袂飘飘无风自动，黑衣玄带，银织红绣，腰配玄玉，额点朱砂。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神秘的蟋蟀鸣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觉得视野里除了他是明亮的，其他东西全都失了颜色。
我突然镇定了下来，因方才的恐惧而汇聚在眼中的眼泪“啪”地一声打在我的手背上。
从前我长居深宫，没见过世面，一度以为舅舅当算是世上一等一的美男子；后来遇上风弈，才知舅舅少了那么一点男子气概；来到书院，见到白慕凡，又知原来男子亦可以美得如此自然无邪，赏心悦目；最后又见到了血统异于常人，双眸诡异的南宫湘，深知男子也能有这么亦正亦邪的美法。他们都是皮相最好看的那一类男子，都正处于最茂盛的年华，却又美得各有千秋。然而眼前这个人，却远远不止是皮相之美，即便我们隔得这么远，即便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美凌驾于我之前举例的所有人之上，他是美好，是光明，是包裹整个世界、跨越万古千秋的永恒。
男子朝我静静走来，脸上奇怪地挂着熟稔的微笑：“你认得我吗？我们见过的。”男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如风如云，如雨如雾。
我茫然地摇摇头：“谢谢你。”
他失望了，笑容消失，开始皱起眉头：“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当真不记得。男子不满地撇撇嘴，伸出两个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脸——相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多滑稽幼稚的一个动作啊。然而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无趣。”
这时，方才的神秘感统统都消失了，已经回过神的我正要多问两句，却见他伸完了懒腰便一瞬间蜷缩成了一只猫，老关爷的猫。
我呆住了，只顾着捂住不由自主张大的嘴几乎将小猫看出一个洞来。我蹲下看着他，心中又惊又喜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笑成了一个傻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是一只普通的猫，你能听懂我说话，原来你是个妖怪。天呐原来你是个妖怪。我一定是在做梦，如果是做梦，这一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不仅遇到了神仙，还看见了妖怪。这些事要是说给元娘和慕凡他们听，他们一定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是我知道姝乐会信，我真想现在就告诉姝乐。”想到这里，心中一个久远的隐痛突然被触碰。
见我突然安静，小猫叫了一声，我伸手缓缓地给他顺毛：“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妖怪，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反正有老关爷依护着，哪里轮得到我操心。”
短暂的兴奋之后，我急于将这件事和老关爷分享，同时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因此和猫儿商量着去找老关爷。跟着黑猫走了不远，正遇上老关爷背着竹箧过来。小猫朝老关爷摇摇尾巴，便被老关爷抱起来放进了竹箧。“你不是在休息吗？”
我：“我心里乱得很，便也想出来看看。”
“也好，随我去燕脂河一带看看吧！”
燕脂河，曾经靖凉古城的命脉，而今已成了靖凉的坟墓。干裂发白的河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死尸，有的已经发烂发臭，有的却还在呻吟挣扎。而那些和死尸外观上相差无异，几乎难辨五官的活人，则拿着破了洞的经幡铜锣，在一旁懒洋洋地看守尸体，免得逝者被秃鹫，甚至是活人分而食之。“这里的人相信燕脂河有河神，认为天不降雨，燕脂河干涸都是河神对他们的惩罚，因此便陈尸此地，以求河神的谅解。同时也能在河水再次涨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老关爷解释道。
我点点头，对此不愿做任何评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