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正如姝乐所言，这回的出宫请求是没有多花费心思的。出宫时姝乐却有些闷闷不乐，问起了她便说是福生正忙着要出宫的事，无暇出来陪她：“本来都想好了要让你们见见的，他之前还说了认识慕凡哥哥和苏林哥哥呢！要是他们能见上一见该多好啊！”说着又发了一会呆。
听她这么说我只当那日得来的消息是假的了，可再一想却又觉出母亲的用心来，因此也闭了嘴不好多问一句半句，免得姝乐想了生疑。
击鞠比赛的场地就在东城外的马场，那儿专有一块用作击鞠的广阔平地，春夏种过一季苜蓿，秋天堆草垛子，冬天便因击鞠赛而腾出来。土地平整宽敞，经天寒一冻，软硬正适宜击鞠。同姝乐前往城东的路上，九安城上空洋洋洒洒下起了雪霰，听着车棚上细刷刷的轻响，姝乐担忧地问我：“下雪了，击鞠赛不会取消吧！”
我：“不会的，击鞠比赛的日子都是太常大人亲自算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果然，这雪霰只下了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停了。车马一行来到城东，还未出城门便见车道两旁集市一般热闹，挨挨挤挤全是临时搭建的地摊儿，摆着各色吃的玩的，见过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空气里满是洋溢着一股热情劲儿的叫卖声和一茬接一茬儿的糕点香气，忙得姝乐一直往外抻脖子，又是左右乱看，又是吸鼻子去闻，又是指指点点的笑，又是惊呼又是尖叫一路吵闹不断。
在那成排成排停了上百辆香车的露天场地下了车，三人并随行侍女便步行来到赛场。原来赛场东西两面是一排栅栏隔开了一大片黑压压耸动的人群，南北两面却一律搭着长棚，底下一排疏密有致的坐席上却供了酒水点心，容各色衣衫娇女少年落座，真是好一幅活色生香的观击鞠赛图。至于击鞠赛场上空空荡荡，暂时没什么看头，只是球场尽头有一排寒风中飞扬招展的彩旗，掺在那烧热水的锅炉上方腾出的团团热气中，牵云扯雾一般。难怪人人都说这击鞠赛不容错过，当真好大的场面！
正站在这里举目四望，就听元娘提高了嗓门朝远处大喊，回头一看，她在原地跳地老高，惹得姝乐也笑得满脸欢喜：“是白慕凡和苏林！”
远远认出了人招了手，苏林便给我们指着一方苇棚，底下坐了苏姐姐，过去了才知道那里是白家和苏家合搭的棚子。
我是万万想不到苏姐姐会在这里出现的，只好藏了心底的膈应向苏姐姐介绍姝乐，姝乐却一脸不大乐意的样子。我想是她看见苏姐姐身上穿的狐裘了——自从她和十三春衣要好，把自己的两领狐裘拿去烧了不说还把我的狐裘也拿去烧了，只剩了舅舅送我的那领白狐裘因我从不舍得穿出来而幸免于难。
说起苏姐姐穿的狐裘，今日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穿除素白以外的衣裙。只见她褐色狐裘领子上攀了一丛缀着蓝色小花的兰草，里面又露出一件儿浅蓝色的衣裙，衣裙上镶着的白毛边子虽看不全，但看衣领和两袖的纹饰也知该是九安城里的最新的款式；再看她头上除了原来的一支白玉簪子外，还多了一套湖绿色的玉珠首饰，珠坠儿在两鬓摇啊摇的格外好看。
我心中实在越看越喜，便忍不住同她随口攀谈了两句，这一说话更觉苏姐姐不似从前老气沉闷，从内到外都显足了十二分精神气。说话间两人倒也没提前事，不过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些诗词歌赋。这边姝乐和元娘听得无聊又插不进嘴，先把让侍女买来的烤红薯吃光了，又同元娘招呼了一个挎着果篮的女孩子过来买了一堆看得人满心喜欢的红艳艳的野果，结果刚放进嘴里便张大了嘴直用帕子揩舌头，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水咕噜噜喝够了才说上了大当。我和苏姐姐看了只发笑，姝乐见状自觉没趣，便挤眉弄眼地商量要和元娘去找那提篮子的女孩子再买些宫中吃不到的零嘴来。元娘避了苏姐姐朝姝乐低声道：“我来可不是陪了你玩的！我可是你姐姐的护卫。”姝乐坏笑道：“好啊，反正丢了我你可就好玩了。”说着又“元娘姐姐”“元娘姐姐”地叫着，硬扯了元娘离了席。
待两人离去我方注意到那野果，捧在手里一看，不禁笑道：“这是野山楂，本就是这个味儿的。只怪她们不会吃。”心里又想，姝乐常年来喝药，嘴里往往是尝不出来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的，就连那烤红薯都只是吃个眼睛新鲜罢了，没想到这山楂倒醒了她的胃口。苏姐姐听了问道：“这要怎么吃呢？”“泡水喝或腌成蜜饯儿吧。”我也是和老关爷去靖凉的路上在一处农舍吃过的。苏姐姐又思索着笑道：“颜色倒好。”
这会儿一刻钟功夫过去，比赛就正式开始了。只听那锣鼓一响，原本空荡荡的赛场上一下子满是骑装少年。我见苏姐姐眼睛只往赛场上望，便识趣地住了嘴，却发现她眼中含笑看着的场上人不是苏林，心中再一寻思，自己也替苏姐姐欢喜起来。场上的赛事却不似心事悠荡，而是越发激烈起来，周边呼喊的阵阵声浪和令人振奋的击鞠走向几乎把阴沉的天气捅出一个明亮晴朗的大窟窿出来。
如此看了一会子，我心里倒记挂起一件事情来。
趁慕凡和苏林中场休息，我们上前敬了热酒慰问一番，说了会儿话，一回头却见苏姐姐正和有淳师兄敬酒呢！这下可全都明白了，因此拿胳膊拐了拐苏林，只是笑。苏林却伸手遮了遮一下我的眼睛：“看什么看！”我回过头来：“比赛完了去清风明月馆喝酒吧，把苏姐姐和有淳师兄也叫上。对了，兰溪呢！她今日怎么没来？”
苏林道：“她给关起来了。怎么，你还要她去清风明月馆闹一场吗？”
我：“兰溪不过性子莽撞了一点，但是个好姑娘。你是嫌她给你当众闹笑话了吗？”
苏林奇怪地看了我：“你是看元娘不在这儿，说了这话打趣我的吧！”
我但笑不语。慕凡又道：“对了，那狐……”
我：“十三春衣？姝乐宝贝似的藏在浣殷宫里，一会儿要让她给你道谢的。对了，他的名字是怎么个由来的？”
慕凡神秘地一笑：“他告诉我的。”苏林干咳了两声：“好了，有话留着慢慢说吧，时间不多了。”说完招呼慕凡一齐上了马。两人走了不远就见苏林高高扬起马鞭，鞭子落下来却是在慕凡胯下的马屁股上，惊得慕凡抓紧了缰绳扭头骂他，苏林却只坏笑道：“本公子就是看不惯你总是端着稳着！”说罢大笑着一夹马肚子走进那骑装少年堆里去了。
回来和元娘如此这般说了，少不得嘱咐她多看着点姝乐，而后便抽身离开了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