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了？”我喜不自胜。
“我好了啊！多亏了姐姐，不过我该走了。”
“去哪儿？”
“我要去看看母亲，再看看小延修。姐姐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我要哭哭不出来，要笑也笑不出来，只见姝乐转身离去，身子却被黏住了似的起不来，周围景致也恼人地模糊起来，怎么揉眼睛都没用。折腾了好些时候，院内传来几声骇人的枭叫才将我闹醒。
刚睁开眼便听人慌慌张张过来：“殿下，殿下？”
我支起身子，睡得有些昏沉：“怎么了？”
“小殿下没了！”我这才注意到姜荷姑姑的声音颤抖着。
“你说什么？”我慌忙起身扑到姝乐床边，用从元娘那儿学来的法子给她探鼻息脉搏，还未正经得出个结论，就听姜梅姑姑道：“方才小殿下还好好的，奴才正给小殿下擦拭身子，谁知眼见着小殿下出了一口长气，身子便瘪了下去，再看，人已经没了！奴才已经派人去告知陛下，陛下现正在来的路上……”我心中一片死寂，也不知姜荷姑姑念念叨叨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越发头疼：“院儿里是什么，不停的叫，吵死人了！”
姜荷姑姑惊讶地望着我，半晌，才出去吩咐人赶走怪叫的夜枭。
然而眼前一切究竟一步步真实起来，方才姜荷姑姑说的都是真的，姝乐死了。这么一想，只觉得心给人紧紧攥住似的呼吸不过来，高墙倒，宫殿塌，轰隆隆大厦倾，天昏地暗，雾起云升，日月星辰不分明。惊讶，愧疚，失去之痛只得全盘接受，细细密密地交缠，几乎使我窒息，但所有身心上的过不去，在我看到匆匆赶来的母亲的那一刻，统统化为了恐惧和无奈。
母亲不由分说先给了我一耳光让我从姝乐床边离开：“到底怎么回事？让你们守着守着，才半天功夫人就没了？”母亲悲痛交加，即便骂我也不如平时中气十足。我无从辩解，只是跪在一旁。母亲徒劳地去试姝乐的脉搏和鼻息，而后摇了摇姝乐的身子，捧着姝乐的脸，失声道：“孩子，姝乐，好孩子你醒醒，你醒醒啊……母亲来了……不是都好了吗，不是，我的孩子……乖女儿……”母亲伏在姝乐瘦弱的身子上，恸哭出声，待勉强发泄完胸中的悲伤和震惊，终于目露凶光地抬起头来：“传我口谕，把那个幻术师给我扣起来，我要亲自审问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为什么……”
这其中缘故再简单不过，因为独眼的妻女死于飞燕山的那场大火。至于先前试药的人为何无恙，后来尤珠夫人查出，这所谓灵丹中有一味引灵的诡异药材，那试药的女子并非没死，而是被一只亡魂占了身体，让人误以为这药真能救命。“……看来这药是用来借身还魂的，姝乐已经回不来了，只是不知怎么，并没有还阳的魂魄。不然，就算姝乐换了一个人，怕是也不会有人知道……”尤珠夫人如是说。
姝乐死后，母亲无心朝政，一面着手操办姝乐的丧葬事宜，同时开始反复清查围绕在姝乐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想来是不能接受姝乐之死，一心要抓住她留在世间的虚影；抑或是太过悲痛，借此让自己分了心也好受些。
总之在母亲的严查下，绛云宫中当初透露了我的“死讯”的宫人，斩；替姝乐隐瞒病情的宫女包括姜荷姑姑，一并被送进了天牢，择期问斩；宫中但凡议论了小公主病情或猜测生死者，流放；至于双子宫中妥善照顾姝乐，恪尽职守的宫人，包括姝乐于病中从我宫里要过去的阿言，但凡姝乐夸赞说过一个“好”字的，皆要与姝乐陪葬……
我因吃药放血的缘故，在流月宫半死不活地休养了几日，哪知外头就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一从元娘处听说如此，便立即更衣理妆，拖着病体前往绛云宫求情。然而求情不成，反被母亲奚落，她查出当初十三春衣得以出宫的缘由，一心以为是我心生妒忌才故意要回十三春衣，自讨苦吃不说，姝乐如今早亡也因此有大大的一部分罪过在我。——人人皆知，我当初失踪是因狐妖作祟。
母亲或许没说的，是怪我当初执意要出宫去书院，如此才演了好一场生死闹剧，唬得姝乐一门心思要自绝谢罪。
……我勉力跪直了身子，瞧着高位上懒洋洋斜倚着身子的母亲，叩首道：“母亲，姝乐一死，母亲莫非是要整个王宫的人都为她陪葬？”
母亲犹如不带悲欢地轻声自言自语：“你们人人都要害她，害我的孩子，若不是你们心肠歹毒，机关算尽，姝乐怎会早早没了？我没灭了他们的族，抽了他们筋，剥了他们的皮就是好事！姝乐死了，我恨不能随她而去，如今要他们陪葬有何不可？”
“母亲请听女儿一言，母亲先是一国之君，再是为人父母。在母亲身后，是昭越千千万万的子民，背着文武百官，朝野上下，母亲哭得笑得，骂得怒得，要如何便如何，可一旦身居庙堂，手握王权，切不可当着天下臣民乱了方寸，失了君王表率，更不敢因一时灰心绝望就将苦难加诸于百姓身上，这岂不让人寒心吗？”
“混账！不过念了两句闲书，就敢如此大逆不道，拿那些大而无当的空道理反过来教训我，忤逆你母亲！你这才叫人寒心呐！——良歌，我且问你，你亲妹妹死了不曾听见你哭一声，掉一滴眼泪，现在怎么还敢来指责我？”
“女儿不敢。”女儿哭又如何，笑又如何，母亲几时关注过？“女儿同母亲一样为姝乐的死伤心难过，但女儿更清楚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女儿的职责，就在于劝谏陛下，及时——”
母亲奋力将茶杯朝我掷来：“住嘴。滚出去，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