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撑着退出宫门，然而一脚迈出来便腿一软跪倒在地。姜梅姑姑让人扶我起来，一面为我抹了眼泪：“殿下。”
一回流月宫，元娘便迎上来：“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扶着大门站了一站，才走进院子，元娘又追了上来。她拉住我的胳膊，似有隐情：“小玉，还有一事。”
“你说。”
“阿言她，阿言……”元娘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血迹斑斑的绣帕，仔细一看，原来是鲜血写成的一封书信。
我匆匆看了一眼，倒回来又看了两三遍，抬头去寻元娘的神色以纠正判断：“此事当真吗？”
元娘犹豫道：“虽没有太医的诊断，但这事，八成是真的。”
“你早就知道？”
元娘埋着头，声音微颤：“当初我们一路寻你，心急地不得了，直到琼音阁的人插手查出靖凉的龙神会来，都说你死了……当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听说了这消息谁也不肯相信，但当晚慕凡就喝醉了……是阿言送他回房的，直到次日才出来……”
我冷笑了一声：“既如此，死了倒干净些！”
回房面朝里和衣躺下，心里乱得一塌糊涂。元娘跪在床边，带着哭腔道：“小玉，你别怪慕凡。之前听他们说你死了，慕凡伤心得不得了，那件事也只是意外，可为此慕凡却不敢再见你，当初听说你还活着，我让他也一同去戚国接你，可他执意去了白鹿山，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当初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现在才知道……阿言她，阿言她再有过错，可她终究、终究……小玉，你务必要救她。”
我揉着腹部，听了这些话却连带头也疼起来。胡乱擦掉眼泪，撑着身子翻过身来：“我几时说过不救她了？难道就因为她，就因为她有了慕凡的孩子，其他人都该死，只有她配得起人另眼看待？”
“小玉……”元娘直起身子扶我躺好。
“她和慕凡的事我自然无从干涉，更当不起她信中的‘成全’二字。当初害你们担心这一场，自知你们有种种艰难，我也一直过意不去，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发生便发生了，和我更无半点干系。”我抓住元娘卷起袖子给我擦脸的手：“只是一点，你且问她，得知我的死讯，慕凡大醉一场，她心里想着什么？姝乐为我而卧病在床时，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这些若要计较也是笑话，那你再问她，她如今知道惜命，当初听说小谢之死，她又是怎么想的？”
元娘脸色变了：“小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得已蜷起身子要减缓些疼痛，于是拉过被子来遮住脸，道：“什么意思，你一想就能明白。我不能再见她，你若要去见她，大可以拿我的话问她。”
在床上躺了半日，好不容易身子和缓些，外头天却还没亮。我思来想去，事到而今，只有求助于尤珠夫人和舅舅了，支撑着写了一封信着人一早送出去。次日午后便立即收到来信，原来母亲在姝乐死后将小延修接进了宫中抚养，哪怕明知母亲不会拿延修怎么样，舅舅还是决定不插手此事。至于尤珠夫人，她答应要找母亲谈一谈，但具体结果如何却无法保证。
正当我竭力抑制住心里的悲痛，为此事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事态却一度因戚国迎亲使者的到来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说到底，这是一段注定无果的婚事。哪怕迎亲队伍之盛大，使者带来的聘礼之丰厚，在昭越史书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婚盟玉版上写明，若违此约，天地不容。
迎亲队伍来到九安城时，先是被通知因小公主夭亡朝中不宜行婚嫁之事，而后便被女帝不冷不淡安置在四方馆中长达半月之久不闻不问，再等下去，便只等来宝匣之中被摔碎了的婚盟玉书。
听闻迎亲之人已抵达长安，我艰难地做好决定，胸中忐忑地来到崇明殿面圣。未曾留意母亲盛怒之下，只跪拜行礼：“母亲，母亲若能放过双子宫众宫人，女儿愿意听从母亲安排，出嫁。”
母亲并未立即回答，沉默半晌方道了句：“笑话。”她起身取过托盘内的刻着婚盟的玉版，缓步来到我面前。我正不知母亲意欲何为，便眼见着玉版连同一封看似出自风弈的亲笔文书坠落在我眼前，玉版一碎成了好几块。
我满心慌乱地叩首，不敢抬起头来，只听母亲轻笑道：“妹妹尸骨未寒，还未入土，你便想红妆出嫁，远走他乡？君为臣纲，母为女纲，你罔顾纲常，竟敢违抗我，还妄图用出嫁之事来威胁我！”
“儿臣惶恐。”
“戚国六王狼子野心，背信弃义，欺我瞒我竟还敢派人来迎亲，这婚约不遵守也罢。”
“……还请母亲明言。”我颤颤巍巍道。
“明言？……告诉你也无妨，我曾和那六王有过约定，以拂灵洲圣物拂灵子为聘，将你嫁给他。再说明白一点，这拂灵子能救你妹妹，保她长寿安康……可这六王不仅来迟了，他根本就没有拂灵子，他以为聘礼价值连城就能让我同意把你嫁给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荒唐，真是荒唐！小人行径，实实在在的小人行径。你们就盼着你妹妹早死，以为如此我便不会追究拂灵子之事，可笑，荒唐！”
脑中轰然作响，长鸣不止，糊涂涂回到流月宫，这一路都仿似踏在虚空之中。为何要到如此地步，我才愿意相信，眼前最残忍的，最不堪的，最丑陋可怕的，都是彻彻底底的真相。而那些来自想象的美好过往，经我这满心奢望粉饰修改的，有关于爱的一切答案，都是假的。我竟自欺欺人了这十余年之久。回宫呆坐了许久，我眼前仍是方才的大殿，看着那个自己如何懦弱卑微，那个母亲如何称孤道寡、独断专行，我只觉得当真荒唐，当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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