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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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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谢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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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谢玉花竟然感到生活空虚,她的心情就像失学时一样糟糕。仅仅两天美好的时光过去了,居然实在难以忘却,留恋在心中又仿佛丢失了一件什么宝贝似的。她不再愿意拾猪粪,更不想跟在父亲身边干活,家庭生活总是让她感到特别无聊。为了逃避父亲,她老是和弟弟争着去放牛,“憨头”倒是迁就于她。在外边和一帮小伙伴放牛,谢玉花就觉得轻松自在,大家一起开开玩笑、做做游戏,互相嬉闹着也挺有乐趣。但是无论如何,玉花姑娘就是想念油漆匠小东,她的眼前经常会浮现小东那英俊夺目的身影。

她又在看油漆匠借给她的书。封面上有一位潇洒公子的画像,她当成是油漆匠,一张可爱的笑脸总是冲着她,似乎在向她致意,或者说要向她表白什么。她在欣赏这个十分完美的漂亮小伙子,这个富有艺术性的形象她左看右看都一样,总是和她的目光缠绕在一起。她又把脑袋侧到一边去,对方也同样死死地盯住她不放,活似一个真人面对着她,还仿佛送给她一种平静均匀、深情无限的纯洁气息,简直比真人还要多情。这种优美的、既舒坦又洒脱的英姿太充满自信,还把那种招人喜爱的独特的男孩气质毫不保留地展示了出来,她觉得这形象太像油漆匠小东了。

再说她看杂志,也只是喜欢书里的一些风流艳事,为了寻找一种适合自己嗜好的精神享受。有些评论性的文章,她觉得没什么刺激,从而惹不起她丝毫的兴趣,她便看成是平淡的东西。她变得多愁善感,一味地追求那种让人兴奋快活的感受;当然,她这样也绝不是为了消遣和求知。《古今传奇》里面,有不少是描写恋爱和偷情的,有神剑侠侣,有一见钟情的姻缘,有邂逅相逢的罗曼蒂克,有王子的艳遇和公主的殉情,天上的爱慕和地下的情仇,惜别与吻抱、幽会与眼泪、海誓与山盟;和尚也有情人,尼姑还有汉子,卿卿我我,不是悲伤的哀怨就是幸福的倾诉,浪漫主义的传说和幻想主义的怪谈响彻世界和永存,四面八方都有着高昂的呼唤和低沉的呻吟。这无与伦比的绝妙情节,在少女谢玉花的灵魂深处激起从未有过的喜悦和体会。

兴奋当中,她那天真烂漫而又幼稚无知的幻象和从油漆匠身上触发出来的情感融洽在一处,使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她以种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去设想着自己的爱情故事,企求婚姻中的美好奇迹出现在她头上。现在,油漆匠小东对她来说仿佛一种具有强烈诱惑力的香饵,她几乎随时随地都会想到油漆匠,随即她的灵魂又进入一种理想的情感世界,那里洋溢着美满的爱情气息,好比一座有无穷无尽的时髦享受和浪漫生活的别墅。那是她歆羡的地方、梦寐以求的时刻,她要和她心爱的人在那儿结为伴侣,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

当然,现实总是沉重地打破玉花姑娘的美梦。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那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应该向他敞开心扉地表达我对他的感情啊!他是一个热情的男孩,假若我大胆地、直截了当地向他求爱,他感动之下也许就会答应我啊!”她这么一想来,便追悔莫及。油漆匠那好看的脸蛋儿,如今在她心里面仿佛一把火;油漆匠所说过的那些话就是这火的光芒,时时刻刻都闪烁在她眼前,兜起她的遐想,引导愿望,使她沉湎,让她陶醉。她又想道:“要是我与他有一段奇妙的恋爱来往,哪怕终生不嫁;如果我可以变成一个高贵显赫的女子,我宁愿在这个世界上少活二十年!”

于是,她继续对油漆匠朝思暮想。并且她开始讨厌自己衣服的料子过于低劣,更鄙夷自己的装束,那些摆放在她房间里的既陈旧又落后的家具也如同父亲一样使她恶心。她家新盖的高大砖瓦房,她觉得既抬不高她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乏味的生活。她更加蔑视家庭,也深深感到自己人生的卑贱。她一想到那些俭朴的人们,脸上便要露出一种嘲笑,以为他们都和她的父亲一样自找苦难。同时,她认为他们都一样有贪图富贵的野心,故而一点也不值得同情或赞赏。

谢玉花更加厌恶农活,老是觉得她是在受父亲的压迫而服着倒霉的苦役。每当她看到周围那些和她一样劳苦的人们时,她就感到一种羞辱,一种自卑,接上一阵阵难受。她越是臆想到外面世界的广大和自由,便越是觉得自己家庭的狭小和拘束;她越憧憬着那想象里的美好和神奇,就越痛恨现实中的不幸和平凡。在她眼里,这个家庭是牢房,这些农活是锁人的铁链子,这块地方是没有高贵而只有卑贱和劳累的深渊。一个人最大的遗憾是在出生之前不能选择自己如愿的家庭,最深的痛苦是感到自己不如别人。她谴责自己的身世起来:“让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这真是天理不公啊!”

因为思恋和幻想,谢玉花常常失眠,也就懂得了痛苦的滋味。有时她和一群姑娘去村委会看电视——那是彩色的电视,大家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她才感到一时的开心。但是,过后她又悲观失望,觉得内心的痛苦反而加深了。

有一天夜晚,长叔的孙女谢玉香来和谢玉花道别,原来谢玉香的姑父在市内“开后门”帮她找了一份工作,明天她就要去省城南昌上班。两个女子年龄相同,既是姊妹又是邻居,以后却要分开,心情便是两样的:一个高兴,一个难过。谢玉花为她自己现在的处境难过得很想大哭一场。

“花子,你爸也不过是脾气坏。”谢玉香这样安慰对方道:“可是没办法啊,因为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以前我爸也是一样,经常要打我、骂我,这你也知道,我不是经常躺在床上绝食吗?后来我去读高中了,可是又没考取大学,连中专的分数线也没上,我又接连两餐没吃饭。有时我站在河边上,流着眼泪,直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很长时间都不能走出失败和悲观的阴影里。花子,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城里看过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吗?那个女的多可怜啊!我们不是都在剧场里流了眼泪吗?后来,我难过的时候就想像那个女的那样去跳河自杀------”

“但是,你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谢玉花难免妒忌地说。

“你听我说呀,花子!”谢玉香继续道:“就在后来,生活习惯了,日子慢慢地过去,花开花落,痛苦也就会渐渐减退,忧愁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少了,我反而变得顽强起来、自信起来。我就认为,开心的生活嘛,是要靠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即便是我们现在运气不好,我们也不应该消沉下去。天天像一个可怜虫似的,因为生活不顺心就郁郁不乐,浑身都没有劲,这又何必呢?花子,你一定要听我的,坚强一些、沉着一些,将来我有能力的话一定帮你。再说后来,你也许会过得好起来的。我会记住你。你可以经常去我那里玩,——我们永远都是好姊妹啊!”

两个女子一起坐了好久,谢玉花倒是愿意接受对方的劝告。不过,她觉得自己要想创造出另一种生活,或者说像谢玉香一样突然一下就去城里当工人,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再说她现在的岁月呀,不说枯燥无味,就是累也得把她的身体累垮。当然,她偶尔也有心情好转的时候,这就是在看书时。为了让自己飘荡不定的灵魂获得一种抚慰,使自己不至陷于忧郁的困惑之中,她到处借来图书和杂志,有时对报纸也感兴趣,好像一位年轻的知识分子。为了满足心愿,她不惜厚着脸皮去求一个曾经与她打过架的女子,或是没有一点交情的男孩,仅是因为对方有她要看的东西。

有时候闲着,她便打开后门,坐在门里边摆出一副忧愁有加的姿势,睁大两个焦虑的眼睛朝马路上张望。她希望油漆匠骑着他漂亮的二六型“凤凰牌”自行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始终不见人家的踪影。她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便这样对自己说道:“为什么我不去街上找他呀?我可以首先做他的徒弟啊!难道不行吗?”

然而,谢玉花又想转头来。她觉得自己的主意并不好,甚至不符合逻辑,因为对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肯定不会收一个年轻姑娘做徒弟,再说谁又见过年轻女子做那种手艺呢?就这样拖延了几天后,她又再次在心里鼓励自己,试着增加自己的勇气,可是最后也被羞耻的情绪摧灭了“求师”的念头。后来她又设想一种美好的未来当诱惑,欺骗自己的心灵,结果还是没有成功。然后,她又这么想:“可别着急,也许他正盼着我去找他呢。越到背后他越焦急,我便越好说话。”她如此一想,心里便又得意起来。于是她又想起那天在马路上,她看见有一个穿拉链衫的年轻男子骑一辆崭新的轻便自行车,一个娇媚的少妇坐在背后,双手搂住年轻男子的腰身——多么幸福的一对啊!当时谢玉花就羡慕得心里难过,可此时她的脸上竟然露出来藐视别人的神气,仿佛她即将就要超越别人似的。

为了表示一下对美好环境的追求,展示一下对美好愿望的向往,玉花姑娘开始装扮她的房间。她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出去,不顺她眼的旧家具也搬到另一个房间里,悬挂在屋梁上的种子包裹、装旧衣服和棉被的编织袋子、小木料桶子和像铁球般的大瓦罐,还有一只形状就如图画上的猪八戒的大圆木桶(这东西起码有上百年历史),统统被她转移到弟弟住的房间里;旧床单被她更换成新床套;根据电视里学来的方法,她把自己床上的被子叠得非常平整美观;她自作主张,从母亲的大木箱里偷出一块花棉绸布,剪成两块做了窗帘子;堂屋里那块挂在上首的贺匾是亲戚送的,她也把它取了下来,经过一番洗涤,去掉贺联,就挂在她的床头当成了梳妆时用的大镜子;还有堂屋里父亲贴在墙壁上的一些古代人物彩画,也全部被她拔掉图钉取了下来,重新贴在她的房间里。她凝视着画上的人物,幻想着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方卿戏姑》里的陈翠娥小姐、《三女图》里的黄花苹,——当然她更愿意成为花木兰或史湘云,要么也学着林黛玉相思而死去。她看过童话故事,——如果能够,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万能的灵符。

午饭时,如苟木匠回家来了。他发现了女儿的所作所为后,气得暴跳如雷。他对女儿又是咒又是骂,什么“败家女”、“妖精”、“懒婆”------几乎所有难听的形容词都让他这一时给用上了,然后又操起笤帚棍来狠狠地敲了几下女儿的脑壳。不过,谢玉花摆设好了的东西,如苟木匠却没有去破坏;尽管挨打受骂了,可她还是觉得有划算。

晚上,下起了大雨。谢玉花躺在床上,她怎么都睡不着。这间卧室经过布置后,其实不错,现在对她来说就有很大的满足。她此刻问自己:“有没有办法能像电视里或书本上某个情节那样,给我来一段富有喜剧色彩的奇遇——有一位王子飘然而至,向我求爱?”她试着想象一些有可能发生在她头上的动人故事、一种走运的生活、一位与众不同的白马王子;她的对象出类拔萃,而且很有地位。不用说,就像他们一样——她的那些在学校里读完书又考取了功名的同学的对象,想必他们都生活在大城市里,个个前程似锦、潇洒伟大。那些幸运儿呀,她们如今在干些什么呢?她们也许有的当上了国家干部,有的当了歌唱家、科学家、演员——反正人家都有钱有地位了,或者做了阔少妇,或者是大老板的夫人,她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啊!她接上想道:“可是我谢玉花呢,不但出身贫微,而且亲生父亲也像一个坏继父似的苛刻于我,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就好比一个奴才!”

而且,忧烦也像毒蛇在捣乱,触发她的情感,招惹她的**。她想到学校、油漆匠小东,还有种种她企求的希望,现在都离她的生活越来越遥远了,她便心急如焚。最后,她总算下定了决心要去找油漆匠。她打算明天就去一趟街上,反正天气不好,又不是农忙时节,偷偷跑开半日工夫也没多大问题。

次日,天色昏沉,但是没有下雨。谢玉花不等天亮就出发了,她穿一件高领子米黄色开司米外套,配上大红色拉链罩衫,黑色的粗布裤子,马尾辫子上仍然系着那根被油漆匠赞赏过的红绸带;脚上那双黑色的猪皮鞋是一位亲戚送给她母亲的,尽管穿得褪去了光泽,但没有破,她觉得时髦便在昨夜里把它从母亲房间里偷来了。这次去河边街,她简直像出国般的心情激动;她动身前的思想情绪,也和一位去留洋的学生那样——难以描述。

到达目的地,谢玉花必须走完八华里路程。她兴味盎然,可是一踏上河边街平坦宽敞的水泥路面却又感到一种不安。她在人来人往中行走,心里面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涩感和自卑感。在乡政府驻地旁边,已经耸立着几栋新建的高大楼房。这些造型突出、施工宏伟而又不存在丝毫朴实感的现代建筑物,在谢玉花眼里就是尊严和威势的象征。街道上有很多卖菜的贩子和经营服装的个体户,因为这里还没有正规市场,大家只好占道经营。大家的态度看上去都是一副热忱和殷勤的样子——假如所有的人都像这些贩子在招徕顾客时的态度一样,并且永远如此地和蔼可亲,那么这个世界将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间哟!其实,这些做小生意的人,如果你照顾了他的业务,他就会和你称兄道弟;否则,他就会把你当作敌人。每个地方都有地头蛇,要是你留意,也会发现他们强买强卖时那种凶相毕露的架势。他们在当地是大姓,一惯都是目空一切,霸占地盘,在这人口密集、经济繁荣、贸易集中的街市上一文不名,却像旧社会的恶霸那样猖狂得简直令人发指。社会上的不良风俗在纵容他们,不正当舆论吹嘘他们。这种人向来在大众面前趾高气扬,总是以强横霸道为荣耀,欺软怕硬。正直和善良被他们压倒,那些可怜的道德也就随着野蛮的横行退到现实社会的背后。

按照油漆匠说过的地址,玉花姑娘一面寻找他的店铺,一面用畏畏缩缩的眼神打量四周。从商店那宽敞的大门看过去,只见柜台里站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售货员,她们的皮肤雪白如膏,远远望见都觉得那么迷人。谢玉花认为她们是上等人,因为她们的装束是当前最流行的,而且价格昂贵;黄金耳环在她们的两耳下闪闪发光,似乎放射出一种尊贵的色泽;她们头上的发型也是式样别致、新颖,具有时代进步的风格和时尚精神。谢玉花既羡慕她们,更妒忌她们。然后,她又在猜想她们怎样谈情说爱,有一种怎样高级的生活方式?她想,她们肯定是用高级的洗发油和香肥皂——也许是外国进口来的呢,一天到晚全身上下都香喷喷的,衣服每日换一套,因为要赶时髦;因为她们有的是条件、有的是钱,根本就犯不着节制自己。世界上没有为有钱人准备的辛苦,也没有为有钱人安排的磨难。

玉花姑娘似乎天生害怕别人的目光。她的举止神态总是显得那么不自然,——因为她觉得旁边有比她高贵的人,有比她漂亮的女子,这让她感到非常自卑。从商店里传出来的流行歌曲也使玉花姑娘惶惶不安,她无法控制自己慌乱的心情。有人认为,当代一首歌曲也可以反映这个时期人们的追求、社会倾向以及风俗。谢玉花觉得这街上便是社会,这里才出产幸福和快乐,能够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就是幸运儿。此时此刻她思潮起伏,同时心情也捉摸不定地像风在飘忽、云在变幻。她愤愤不平地问自己:“为什么我没有地位?为什么我没有福气?”

油漆匠的铺子,原来就是一间用旧木板当墙壁的矮小屋子,虽然简陋倒也有点时髦的气派。在铺子对面,就是气势宏伟的现代式建筑物——影剧院。这矮小的铺子摆在这儿,简直就是对环境的一种亵渎。当然,玉花姑娘并不唾弃这简陋无比的小铺子。别以为它小得简直可怜,可是在谢玉花的心目中甚至比她家的那幢新砖瓦房都要显贵得多、气派得多呢!

她终于见到了油漆匠。他开头感到很意外,故而并不显得热情,这使她心中一沉。他只是招呼了她一声,便接着忙他手上的活儿。这里到处摆放着玻璃,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油漆桶子和五花八门的工具、用具,各种零碎材料等堆得不成样子。她一直思念的人啊,他此刻就在眼前,然而他的冷淡却仿佛给她全身泼了一盆冷水。她本来认为他们一见面便双方都会欣喜欲狂,接上又会无所不谈的,谁知现实却使她大失所望。她害怕起来,浑身颤抖,手足无措,心跳加快,竟没有注意到对方招呼她坐,甚至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站。这地方真是太狭窄了,而且东西又多,怎么好容纳她这样的“客人”呢?她只有在心里对自己说:“千万镇定!可别再错过机会!”

不过,怎么开口说呀?再看油漆匠,他根本没有当初的那种热情,甚至变得没有礼貌;他专心做事,似乎完全不重视她的造访。他穿一套并不干净的工作服,人倒是显得挺精神的。不停地有玻璃断开和叠放时发出的响声,这声音使谢玉花的心更乱了。她认为是父亲得罪了油漆匠,故而使油漆匠心怀报复之意才如此冷落于她。她开始后悔起来,而且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颊,发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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